碎 音(5)
這一天的緊張焦慮終於過去了。我很想摟住他的脊背,或者讓他撫摸我。但只是摟着和撫摸,不想其他。這一天的日子我好像已經精疲力竭,再無多餘的力氣。我知道,如果我主動去環住他,在這樣一個溫馨安靜的晚上,在這樣一種歲月還沒有把我們打磨到衰老的年華,我的動作肯定會招致一場不可收拾的暴風驟雨局面。而且,純粹的愛撫的感覺,與單純的性的願望不同,那絕不是靠要求就可以換來的。於是,便罷了。床墊在身子下邊溫柔地依順着我的肢體。我看到厚厚的落地窗帘的一角沒有拉上,一束髮青的光線正從那縫隙斜射進來,使得房間比以往的夜晚顯得亮了些。那光亮落在房間裏栗色的半舊木質傢具上,以及乾淨的陶器、根雕和晚間丟在床頭茶几上的一小堆果皮上。我以驚訝的目光盯住這縷珍貴的光線,彷彿它是茫茫黑夜裏惟一的安慰與奢侈品。牆壁上滴滴嗒嗒的鐘聲,心平氣和地保持着一成不變的節奏,我的血液跟着它的節拍也寧靜下來。我的身後,卧室的房門敞開着,我聽見衛生間裏淋浴器漏出的水滴正緩緩地垂落到浴缸上,那滴嗒聲透過長長的門廳走廊若隱若現,像催眠曲似的柔軟。這一切使我感到滿足,我急欲進入睡眠之中。正在我剛要掉進睡眠的一片空白之中的時候,我被什麼隱隱的響動驚醒過來,睡意一下子九霄雲外。我警覺地仔細傾聽,終於聽到了那是一個人攀爬樓梯的腳步聲,那是一雙皮質很好的硬底皮鞋,後跟很細,但並不很高,一雙中年女性肥碩的腳。那雙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輕輕爬上了五樓,然後那雙腳就站立在我家房門外邊的墊子上。我甚至聽到那人舉起胳膊準備摁響門鈴時袖管發出的噝噝聲,只是在那手指尖即將觸碰到門鈴按鈕時忽然停住,手臂似乎高懸了一會兒,好像猶疑片刻,才決定不按響。我的心跳第二次從喉嚨里飛了出去,脖頸上軟軟的藍血管,隨着驚恐劇烈地起伏。直到我聽見那腳步聲緩緩離開,才喘了一口氣。那腳步依然很輕,但每一聲都在我的腦中釘下一個坑。我緊緊抓住丈夫的肩膀,並且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緊他,我叫了起來,“聽啊,腳步聲,你快聽啊,腳步聲……”他醒轉過來,“什麼腳步聲?”“你快聽,有腳步聲!”我指向樓道方向。他傾聽了一會兒,然後用那熟悉的沙啞的嗓音說,“別鬧了你,你總是與夢為鄰。”我說,“是真的。”他說,“我怎麼聽不到?”我說,“真的是真的。”我渾身抖個不停,死死抱住他不肯撒手。他見我格外激動,就開始對我上上下下摸索起來。我攥住他的手,不讓他動,只要求他抱緊,“別動,千萬別動,你聽不到了。”他大概是聽到了我小鼓一般急促的心跳,就說,“別怕,肯定是你聽錯了。”“不會錯,不會錯,真切得幾乎可以看到。”我說,“你看樓道里的燈都亮了。”透過緊臨樓道的廚房玻璃,樓道的燈果然是亮的。“你這樣大聲叫喊,燈肯定要震亮的。”他打開床頭燈,“屋裏什麼也沒有。”“真的,剛才真切得幾乎可以看到。”“看到什麼?”“就要掉下來了,哎喲,就要掉下來了!”我高聲尖叫。“什麼掉下來了?”“主任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