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39.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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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溫睿皺眉,朝外頭鋪子看了一眼,然後笑着與蘇霽華拱手道:“嫂嫂,我去去就回,你好生歇息,過會子我送你回府。”

蘇霽華攏袖轉身,抬腳往外頭去,“一道去瞧瞧吧。”

“哎,嫂嫂,這拋頭露面的事,交給咱們男人去做便好了。”李溫睿上前攔住蘇霽華,手背觸到那香軟寬袖,下意識的伸手一抓,卻不想那料子極滑,細溜溜的直接就淌過了他的手。

蘇霽華冷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溫睿,唇角輕勾道:“當今世道,女子縱馬遊街都可,我只是出去瞧個熱鬧,二爺還要攔着?”

“自然不是要攔着嫂嫂,只是那處腌臢人太多,怕驚擾了嫂嫂。”

“無礙,我不怕。”李府的腌臢人她都受得住,外頭的那些又算的了什麼呢。

李溫睿見勸不了蘇霽華,又想着過會子人多眼雜的興許還能占點便宜,便隨在她的身後一道往前頭鋪子去了。

鋪子裏面正吵得不可開交,東街慶祥布莊的穆掌柜帶着人堵在店門口,手裏拿着幾件成衣正在叫嚷,肥碩的身軀崩在精白色的寬袍內,更顯臃腫。

“前些日子做的好看,燒了那麼多些料子,煙火熏天了一日。可誰曾想,昨晚上我夫人來這買裙衫還是買到了次料,你們瞧瞧這料子。”一邊說話,那穆掌柜一邊拉扯手裏的裙衫。

“刺啦”一聲,裙衫被穆掌柜肥碩如腫蘿蔔般的手用蠻力撕開,瞬時裂成兩半。

周圍人眾驚呼一聲,面面相覷,甚至有些剛剛挑好衣物的人叫嚷着要退貨。

天色很冷,鋪子兩面透風,宿德源卻滿臉熱汗,“我們的鋪子裏頭都是好料,你這裙衫肯定不是我們鋪子裏頭的。”

“什麼不是你們鋪子裏頭的,瞧瞧,你們鋪子的綉紋還在這處呢,別想狡辯。我看應當是你們鋪子前幾日的那把火沒燒乾凈吧,儘是哄人了!”穆掌柜操着一口破鑼嗓子,唾沫橫飛。

宿德源被那穆掌柜逼的啞口無言,心底漸犯虛起來。

自從鋪子被李家二爺接手之後,是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前幾日那場火,他們的鋪子便是大羅神仙都救不了。

穆掌柜見宿德源不說話了,便自得意起來,朝着眾人嚷嚷道:“瞧瞧,這就是他們所謂的好料。”

蘇霽華冷笑一聲,端着身子往前走了幾步。這般拙劣的法子都能想出來,看來這穆掌柜真是貌如其人,蠢笨如豬了。

“這裙衫是不是好料我不知道,但是不是我們鋪子的,一看便知。”

清冷中帶着些軟媚的聲音自旁傳出,穆掌柜側頭看去,只見一素麵朝天的女子站在那處,柳腰身,素襖裙,梳着婦人髻,眼半彎,朱顏冰肌,眼尾帶媚,乃是難得一見的神仙佳人。

李溫睿從蘇霽華身後擠過來,卻被梓枬卡的牢牢的近不得身。

蘇霽華轉身進到櫃枱后,梓枬站在櫃枱口堵住路,活似一堵人牆。

“宿德源,去將那處掛着的裙衫替我取了來。”蘇霽華抬手指向不遠處正掛在店鋪門口的裙衫,聲音清晰道。

“是,大奶奶。”宿德源應聲,趕緊小心翼翼的將那裙衫取了下來捧到蘇霽華面前。

李溫睿探頭探腦的往蘇霽華這處鑽,蘇霽華嫌惡的偏頭,“二爺,煩勞去替我端個銅爐來。”

李溫睿受寵若驚的應了,趕緊急匆匆往後頭正屋的方向跑過去。

“拿把剪子來。”蘇霽華有條不紊的繼續道。

宿德源趕緊又捧了剪子來。

蘇霽華接過宿德源遞來的剪子,將手中裙衫領口處的綉紋剪開,露出裏頭的金絲銀線。“穆掌柜,我們鋪子的衣物綉紋內皆帶有這金絲銀線,不知你手中的裙衫綉紋上可帶着?”

穆掌柜一愣,下意識的道:“自然是帶着的。”

“既然帶着,那不若剪開來瞧瞧。”蘇霽華將手裏的剪子放在櫃面上,鐵制的剪子觸到木製櫃面,發出“啪嗒”一聲輕響,雖不響,卻震的穆掌柜渾身一顫。

“是呀,穆掌柜,既然你說這裙衫是我們鋪子的,那就剪開這上頭的綉紋看看,到底是帶着金絲銀線,還是某人在胡說八道。”宿德源有了底氣,開始咄咄逼人起來,並煽動站立在旁的百姓。

“是呀,剪開瞧瞧。”

“既然是這鋪子的,就剪開看看,怕什麼。”

“撕成這樣還不敢剪,怕是心裏有鬼……”

四周百姓窸窸窣窣開始說起話來,穆掌柜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臉紅脖子粗的說不出話來。

他哪裏會想到,這李家鋪子竟然還會在綉紋後面做文章。

宿德源笑眯眯的上前朝着穆掌柜道:“穆掌柜,你是剪,還是不剪呢?”

穆掌柜瞪向宿德源,顫顫的抬手指向他,然後突然捂住心口往後倒。慶祥布莊的夥計見狀,趕緊手忙腳亂的把自家掌柜的給抬了出去。

“呸。”宿德源朝着那穆掌柜唾棄一口,然後撿起地上的裙衫遞給蘇霽華。“大奶奶,您瞧瞧這裙衫,款式面料看着雖像,卻根本就不是咱們鋪子裏頭的。”

“嗯。”蘇霽華輕應一聲,面色平靜無波。

宿德源看着這副模樣的蘇霽華,壓低了幾分聲音,“大奶奶,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所以才吩咐綉娘在綉紋後面多添這些金絲銀線的?”

“有備無患罷了,這種事,日後你要自個兒多留心。”

“是是是,大奶奶教訓的是。今日若不是有大奶奶在,奴才不僅是這鋪子不保,怕是都無顏回去李府了。”宿德源心服口服的朝着蘇霽華點頭哈腰。

蘇霽華撫着手中裙衫,突然將視線落到了一旁的剪子上。

纖細素手落於刃口,輕撫弄。“這剪子磨工精細,刃口鋒利,是從哪處買的?”

“是鋪子裏頭新來的張小泉做的。說是他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我瞧着做的不錯,便拿來用了。”

“張小泉?”蘇霽華皺眉,片刻后恍然道:“原來是他。”

這張小泉本也是新安人,奈何新安災害頻繁,便跑到杭州府謀生,因為手藝精湛,聲譽漸增,竟憑藉著一把剪子到了聖上面前,將“張小泉”剪子變成了貢品。

杭州府距離應天府也不算遠,這張小泉出現在這處確不算稀奇,只是怎麼會在李家的鋪子裏頭?

宿德源見蘇霽華撫着剪子沉思,便道:“大奶奶,可是這張小泉有何不對勁的地方?唉,當初我就不該看他可憐,將人給帶了回來。”

宿德源搖頭嘆息,猛拍大腿。“大奶奶,我這就將人給趕了去。”

“不必。”蘇霽華喚住宿德源,“你將人喚來。”

宿德源愣了愣,然後趕緊抬手讓人將張小泉給帶了來。

張小泉看着年歲不大,身形瘦小纖細,面色有些黑,大概是常年制剪,被煙氣熏黑了臉。在看到蘇霽華時,他雙眸微怔,痴痴獃呆的看花了眼。

“這是李府的大奶奶。”宿德源呵斥道,“還不喚人,沒規矩。”

張小泉面紅耳赤的低頭,“大奶奶。”他嘴笨,不會說話,只會做剪子,就算是見到這樣神仙妃子般的人物,也連臉都不敢抬。

蘇霽華上下打量張小泉,最後將視線落到他的手上。張小泉的手跟他的年紀很不相符,粗糙又多繭,甚至於因為常年制剪,手掌都變形了。

“這剪子是你做的?”

“是。”張小泉看了一眼蘇霽華手裏的剪子,紅着臉點頭,覺得那鐵制的粗糙剪子實在是不該被那麼好看的手握在手裏。

這手若是要拿剪子,也合該拿那金銀制的細緻剪子。剪子上再帶一股飾破式海棠,一股飾小迴旋式卷草,刃尾部鏨刻飛鳥一隻,才堪堪配得上這雙青蔥玉手。

張小泉兀自神遊,突然聽到那神仙妃子開口。

“我正巧缺把剪子,你能否替我制一把?”蘇霽華面容含笑,神色瞬時柔和不少。

張小泉受寵若驚的點頭。

“既如此,我三日後來取,可好?”

“好。”張小泉點頭,然後道:“你要鐵剪子,還是銅剪子,銀剪子……”

“蠢貨,要喚大奶奶。”宿德源恨鐵不成鋼的使勁朝着張小泉的腦袋拍了一把,然後朝蘇霽華請罪。“大奶奶,這小子不懂事,您別見怪。”

“無礙。”反正她也不喜歡這個稱呼。“你說我用什麼剪子好?”

張小泉捂着腦袋,傻笑着痴痴看向蘇霽華,“銀剪子。”

蘇霽華輕笑頷首,“那便銀剪子吧。”

吩咐完張小泉,蘇霽華起身離開鋪子,李溫睿端着銅爐追在蘇霽華的青綢馬車後頭。“嫂嫂,嫂嫂……”

梓枬從馬車氈子處探出半個頭,“二爺,大奶奶先回府了。”

李溫睿腳下一絆,帶着銅爐摔倒在地,渾身濕雪的被燙的不輕。“哎呦……”

那日裏賀景瑞替她尋了婆子來,他卻沒回來,這暖玉和大氅也就留在了蘇霽華這裏。

昨日裏聖上落旨,赦免了李錦鴻的死罪,可見賀景瑞真是將老太太的話給放在了心上。蘇霽華曾聽過,只要是那賀景瑞答應了的事,那他便一定會辦到。

君子一諾,值千金。賀景瑞大致就是這樣一個君子吧,只是這樣的君子,到底是什麼事會逼的他起兵造反呢?

“大奶奶,奴婢將白娘安置在西廂房了。”梓枬捧着茶碗上前。

蘇霽華收攏掌中暖玉,目光落到木施上,那裏掛着賀景瑞的大氅,她已親自用熏籠熏過,用的還是上等的沉香,與她平日裏用的一般無二。

“梓枬,派人將這大氅替大司馬送過去。”

“是。”梓枬應聲,小心翼翼的取下那大氅出了屋門。

蘇霽華靠在榻上,聽到西廂房處傳來一首繞樑小曲,語嬌調軟,甚為好聽,只太過凄涼。

披衣起身,蘇霽華攏着袖爐走出主屋,往西廂房去。

“英英妙舞腰肢軟。章台柳、昭陽燕。錦衣冠蓋,綺堂筵會,是處千金爭選。顧香砌、絲管初調,倚輕風、佩環微顫。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漸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趨蓮步,進退奇容千變。笑何止、傾國傾城,暫回眸、萬人腸斷……”

白娘身穿襖裙,正站在屋內唱曲,瞧見蘇霽華,趕緊盈盈行禮告罪,“可是白娘擾了大奶奶?”

蘇霽華站在戶牖處,先是掃了一圈屋內,然後才將目光落到白娘身上。“你本該跟着二爺,卻隨了我這個寡婦,生受了委屈。”

白娘攏袖跪地,朝着蘇霽華叩拜道:“若是無大奶奶,白娘怕是就會被那二奶奶給亂棍打死了。”

雖是個戲子,卻看得透徹,那二奶奶不是個好相與的。從上輩子能心狠手辣的將蘇霽華弔死來看,這白娘若是真進了二房院子,不出幾日怕是就會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首。

“你方才唱的是什麼曲?我聽着倒是不錯。”蘇霽華踏進屋子,白娘趕緊給她倒了一碗熱茶。

“這小曲名喚《柳腰輕》,是……”白娘面露難色。

“但說無妨。”聽這名字,蘇霽華已然猜到不是正經曲子。

“是柳大詩人曾贈與一名妓之詞。”

蘇霽華垂眸盯着眼前的茶碗,卻不飲,只攏着袖爐道:“講的是什麼?”

“講的是一名妓英英,一無所有,生下便要風月賣笑,她只會舞,只能舞,以此取悅他人,揉斷心腸。”白娘似感同身受,話到深處,紅了眼眶。

“白娘,將這曲教與我吧。”蘇霽華突然道。

“大,大奶奶要學這曲?”白娘瞪着一雙眼,嚇得聲音都結巴了。

“怎麼,你不願教?”蘇霽華抬眸,眼尾上挑,透出媚色。

“白娘的命是大奶奶救的,自然是願意教的。”白娘點頭,轉身入內,片刻后拿了一張素紙出來遞與蘇霽華,“這是詞曲。”

蘇霽華接過,有些訝異。“白娘的字娟秀工整,真是寫的不錯。”而且一勾一畫之間,筆鋒隱有些熟悉的味道。

“略學了些皮毛,比不得大奶奶。”白娘拘謹的站在那處,似是對蘇霽華有些畏懼。

“別傻站着了,坐吧。”

“是。”白娘落坐,與蘇霽華兩兩相看,片刻后終於顫着嗓子開始教蘇霽華唱曲。

蘇霽華聲媚音嬌,嗓音卻又帶着一股奇異的清冷感,原是最適合唱曲的,但她偏生就是個五音不全的調,任憑白娘磨破了嘴皮子,唱啞了喉嚨都沒能掰過來。

“怎麼,我唱的不好嗎?”看着面前一臉菜色的白娘,蘇霽華蹙眉。

白娘慌忙搖頭。

有些人唱曲,不知自己五音不全,聲調全無,蘇霽華便是這樣的人,她自覺自個兒唱的還不錯,完全就忽略了白娘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菜色表情。

天色稍晚些,蘇霽華拿着詞曲回了正屋,白娘喘下一口氣,趕緊闔上木門。

正屋內,梓枬給蘇霽華端了晚膳來,聽到蘇霽華那哼哼唧唧的曲調子,手裏頭的瓷盅沒端穩,差點就砸了。

蘇霽華抬眸,語調清冷,“近幾日怎麼越發毛手毛腳了?”

梓枬趕緊跪地告罪。

近幾日的大奶奶,真是愈發不正常了。

“白娘那處,你留些心看着人。”蘇霽華突然道。

梓枬神色微愣,“大奶奶,可是這白娘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不對勁的地方,多了去了。”蘇霽華抿唇。

*

寅時,蘇霽華起身梳妝打扮。屋外天寒,她披上大氅,又攏了個袖爐,這才出了屋子。

穿過房廊快步走至耳房側邊東院牆,蘇霽華輕車熟路的爬上假山,果然又看到了那在院中練劍的賀景瑞。

她清了清嗓子,開始唱曲。那飄飄忽忽,五音不全的調子穿過溯雪傳至隔壁院內,猶如陰寒地間的孤鬼索魂。

賀景瑞手中利劍不停,蘇霽華唱的愈發起興。

賀景瑞收劍,蘇霽華偃息。

男人立於院內,抬眸看向那靠在假山石上的蘇霽華,眸色清冷,卻並無情緒。

蘇霽華睜大眼,與賀景瑞對視。

賀景瑞上前,立於牆下,俊美的面容上隱帶薄汗。他雖仰頭,卻絲毫不掩周身氣勢,利劍鋒芒,眉目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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