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美杜莎
北京時間2017年11月2日，美國東部時間1日晚。
凌晨時分。
紐約市。
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目光里是不眠燈火下已準備進入沉睡的中央公園。一片巨大的黝黑土地，橫陳在這座世界之都的心臟，一眼望不透，讓人徒生不安。於小春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00:15。
她怎麼還沒來？
1/
“你在哪兒？”
“我們已經到了。”
前一晚參加梅瑞蒂斯組織的萬聖節派對，扮成怪人弗蘭肯斯坦的楊一鳴和扮成哈利波特的於小春剛一進屋，就被人群團團擠住，挪動不得。
“讓我問問她在哪。”楊一鳴轉過頭問於小春藉手機。
“你的呢？”
“讓我拿你的問問嘛。”楊一鳴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聽說你倆已經加了Whatsapp的好友（類似微信的通訊程序），問起來更方便啊。”
“你也可以加她啊，這個不像微信，有她的電話號碼就可以。”於小春滿不情願。
“難不成…”楊一鳴沖他擠眉弄眼，他戴了一個醫院找來的金屬銀圈，頂在腦袋上像是引導電流的裝置，再配上黑里透灰的妝容，這時候的表情實在滑稽極了，“你和她聊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內容？”
“我可沒聊騷！”於小春的氣不打一處來，“我看你才是動機不純吧。”
不過雖然嘴上這麼說，於小春還是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他意識到屋裏實在太過擁擠，自己拿了手機可能也沒有舒服的空間輸入，把聯絡梅瑞蒂斯的信息發出去，還不如讓楊一鳴居高臨下地操作吧。
接過手機，他連着發了兩條本段開始處的文字訊息。
派對主人的回復很快來了，也是連着兩條。
“我看見你們進來了。”
“一鳴實在是太高了。”
梅瑞蒂斯看上去還不知道與他對話聊天的已經換了人。
“你在哪兒？我們找你去打個招呼。”楊一鳴又問了一遍。
“沒關係，你們先玩吧，人多不方便移動。”梅瑞蒂斯接着補了一句，“一會碰到了，我會喊住你們的。廚房有酒台，你們自己隨便拿。”
“好。不過醫生說還有傷，不能喝酒。”意識到自己剛發送的消息可能暴露了身份，楊一鳴趕緊又發了一條，“我可以喝點，一鳴喝飲料，他幫我們去廚房拿。”為了把可能露的餡掩飾過去，楊一鳴還假戲真做地撥開人群，往廚房挪了幾步。別墅一層進門就是派對的客廳，右側有個連通的房間，相比之下光線明亮許多，又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想必那一定就是剛才提到的廚房了吧。
“有自律！好孩子！”梅瑞蒂斯的回復帶着一個吐舌頭的笑臉表情。
“嗯…我也會節制，少喝點。”也不知道有沒有穿幫，楊一鳴只好繼續扮演於小春的角色。
捂嘴大笑的表情。
“對了，一鳴今天弗蘭肯斯坦的裝扮很酷啊。你選了啥？”
“哈利波特。”也許她終歸是沒看出端倪吧，“那你呢？你的萬聖節扮相是什麼？”
“你猜咯。變裝派對的樂趣不正在此嗎。”梅瑞蒂斯像發出一個小小的挑戰。
已經快挪到廚房門口的楊一鳴收到這條訊息，不禁停住回頭望。忽明忽暗的燈光里，這滿滿一屋子奇形怪狀，神態各異的老外，到底哪一個才是她呢？
2/
“麥迪遜花園的感覺怎麼樣？”
叮咚咚。手機響了，打電話來的是楊一鳴。
“很棒啊！籃球聖地的感覺果然太好了。那個氛圍…真是難以言表，下回你一定要自己來體驗。”這差不多是於小春和楊一鳴來美國后，第一次各自行動，所以一接起對方的電話，於小春就說了一大通。
“嗯…不過估計要等到下個賽季了。”火箭隊和紐約尼克斯隊分處NBA的西部和東部聯盟，球隊每個賽季交鋒的機會一般只有兩次，在各自主場分別有一次。
“是的。”於小春也覺得有些遺憾自己的朋友錯過了登上籃球聖地的機會，想鼓勵他一下，“不過火箭隊打得真好啊，三分球如雨下。”這場比賽火箭隊的狀態極佳，終於找回了球隊在外線的投籃手感，全隊投中19計三分，在前三節就早早建立起了26分的領先優勢，最後一節完全變成了垃圾時間，主力們紛紛提早打卡休息，最終球隊以119比97客場取勝，結束了連敗。
“是的，又找到狀態了。”談起比賽，楊一鳴果然興奮了許多，“要是我能出場就好了。這場比賽領先這麼多，我出戰表現的時間一定會更長一些。真希望快點好起來啊！”
“你感覺怎麼樣？”說到這，於小春想起了一鳴的傷情。
“沒事，我感覺好多了。”比起剛才攀談的節奏，楊一鳴的語氣顯得慢了許多，彷彿在字酌句斟地體會肩傷的情況，“就是還不太方便移動，胳膊抬不起來。今天何塞帶我又去醫院複診了一下，醫生說恢復都是正常的，現在就是要等…還是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吧。”
“——說起這個，”於小春想起了電話接通前，他在酒店窗邊的等待，“我在等個人，她可能能幫你早些復出。”
“小春？！”另一頭的楊一鳴驚呼起來。
“怎麼了？”
“你才第一次自己去客場，就背着我…”楊一鳴在電話那頭已經樂不可支了，“大，寶，劍！”
“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於小春意識到楊一鳴誤會了他，“她是個按摩師，幫助運動恢復的。”
“按摩師，對啊，她們都這麼說。”楊一鳴還是止不住狂笑，“我十六歲起就跟着職業隊訓練，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兩個年輕人來到美國后時間不長，但卻已經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沒有其他人在場，能用母語聊天的對話就聽上去隨性很多。
“真的只是按摩…”於小春只能等楊一鳴停止大笑，才慢慢解釋道，“據說她很厲害的，在傷病恢復上很有一套，她剛才說你的肩膀脫臼，她能幫你三天就完全康復。”
“三天？！”
“對。”看楊一鳴的語氣終於變得半信半疑了，於小春接著說道，“我聽說她在紐約，就聯繫了她，一會當面聊聊，順便試一下效果。”
“試試效果。”一鳴差點又笑出聲來，但很快嚴肅詢問細節起來，“那你怎麼知道她的，可靠嗎？”
“我…一個之前在美國留學的同學，知道我現在回來在火箭隊，又看到你受傷了，就給我推薦了這個人。”於小春信口開河，隨便編了個理由——卡隆斯基二世給他號碼的時候，特意關照了先不要暴露他的身份，“還有待觀察”，是他當時的原話。
都奇奇怪怪的。
不過講到躲在黑暗裏——這個神秘的按摩師，怎麼還沒來？
篤篤。
敲門聲！
3/
楊一鳴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梅瑞蒂斯。
艱難穿行過擁擠的大廳，他挪步到臨屋的廚房裏，給自己和於小春取喝的。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橙汁，卻不知道給於小春挑一杯什麼酒精飲料比較好。瞪亮的大理石櫃枱上，擺滿了好幾個款式的啤酒，烈酒，還有自家調製的果味酒水，琳琅滿目。正躊躇之際，一個身影從廚房的門口一晃而過。
“梅瑞蒂斯！”
那個身影從門口消失了。但過了幾秒，又退了回來。
扮成美杜莎模樣的這個身影，正是派對的組織者，這間房子的主人梅瑞蒂斯。
“居然被你抓到了。”她笑呵呵地也走進廚房裏，在明亮的光線下，楊一鳴看清楚她的這個扮相，估計是用門口蜘蛛網的麻繩邊角料，盤成了一個假髮套，當做美杜莎的毒蛇頭髮。她身上穿了一件緊身的黑色晚裙，一條毛線織的灰色長毛巾被從上至下盤了幾圈，把她的身材勾勒得愈發姣好。
“籃球運動員的素養——視野。”楊一鳴得意地說，一邊用活動靈活的右手比了一個從眼睛發射激光的動作。
“你怎麼看出來是我的？”梅瑞蒂斯顯然已經喝了幾杯酒了，此刻臉色泛紅，笑眼仰頭問楊一鳴，樣子十分好看。
“你的頭髮。”楊一鳴把梅瑞蒂斯盤在頭上的“毒蛇”發套撩撥了一下，發梢下她金色的頭髮就跳了出來。
“這你也能看到？”
“當然。金色很特別，我會…多留意一下。”不知什麼原因，楊一鳴這句話居然說得有些語塞。
“所有的金色頭髮？”梅瑞蒂斯仰着臉，寶石藍的眼睛撲閃着，假裝認真地咄咄緊逼。
“只有你的…不太一樣…”
“確實不太一樣，這是美杜莎的頭髮哦。”梅瑞蒂斯把假髮往下拽了拽，又重新蓋住露出的那一束金色頭髮，一邊把麻繩假裝的毒蛇頭指向楊一鳴，“不要多看——多看你會被石化的哦！”
“我投降。”
“那你把你頭上的銀圈獻給我。”她指着楊一鳴頭上從醫院臨時偷來的裝扮道具。
“給你。”他把銀圈摘下來，輕輕放在她的頭上。尺寸剛剛好。
“好看嗎？”
“很美，我的女皇。”楊一鳴微微鞠了一躬，半開玩笑道。
“嗯，美杜莎女皇。”梅瑞蒂斯笑得更加燦爛了。
楊一鳴也笑了。
看着眼前的假美杜莎，他卻突然有些希望自己被真的石化了，和她一起待在這個空間裏，不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