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約談
畫舫從眼前飄過,秦諾恍然不覺,他還在和霍幼絹談話。
“所以王爺這些天才會如此幫助辟東營?”霍幼絹問道。
“既然已經允諾了,自然就該做到。”秦諾點點頭。私藏兵器一案能這麼快水落石出,蒙洛功不可沒,而他提出的要求,是秦諾幫助辟東營渡過難關。
因為依附秦健這個逆王謀反,辟東營被列入了朝廷的黑名單。不過營中並不全是秦健的死黨,其中一位副統領就比較聰明,在見勢不妙之後,迅速改變了立場,親自前往丞相府中求見告密,並且隨後約束手下,沒有參與叛亂,去馳援秦健。
這一舉動總算讓辟東營不至於徹底從京城五衛中消失。但也不可能挽回朝廷大幅度削弱辟東營的決心。參與叛亂的軍士都被斬殺或者流放,剩餘的中間派被打散,或者發配往別的軍隊,或者派去邊關加入陷陣營這種敢死隊。辟東營從八萬精兵一舉被壓縮到不足兩萬人,並且中層以上的軍官幾乎全部更換。
被調離辟東營的士兵通常很難找到好去處,他們雖然沒有公然參加叛亂,但郭家在辟東營經營良久,身為叛賊餘黨,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當然,蒙洛也清楚,秦諾沒有那麼大的力量拯救整個辟東營,所以他只要求秦諾儘力而為。
按照大周皇室慣例,宗室親王是不外封的,但在京郊也會有廣闊的封地莊園,並且有三千的私兵名額。
如今朝野上下尚武之風濃厚,實際操作中,很多王爺的私兵遠不止三千,更別說像秦健這種野心勃勃之人了。
秦諾所能做的,便是趁着王府親兵擴張的功夫,將辟東營的一支兵馬調入自己麾下,同時向神策營的幾位打了個聲招呼,對辟東營劃撥來的兵馬妥善安置。
“王爺不怕此舉引來非議嗎?畢竟辟東營是叛賊餘黨。”
“非議又如何,我之前明哲保身,還不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秦諾聳聳肩。他是看明白了,就算自己退避隱居,這世道也不容他,如此反而不如積極進取,至少要弄到自保的力量。
被秦諾的說法逗得直笑,霍幼絹笑完之後又皺眉問道:“辟東營多驕兵悍將,王爺只怕難以約束。”
“先讓蒙洛帶着,中途接手,我也不指望他們能多麼忠心耿耿,只希望看在本王按時發軍餉的份兒上,干好該乾的活兒。”秦諾聳聳肩。
他事後仔細調查過,之前在溫泉行宮裏劫掠殺戮的,都是秦健的私兵,辟東營作為禁軍五衛之一,大周頂級的精兵,軍紀還算森嚴,總算不至於在大事未成之前,露出這種地痞流氓的嘴臉來。
霍幼絹笑道:“他們若是聰明,應該能意識到,除了依附王爺,根本無路可走。”
“只是這個蒙洛,王爺真要保下他的性命嗎?此人曾經公開殺戮宗室,性情桀驁,非安分之人。”
秦諾摸了摸鼻子:“這事兒我也納悶呢。”其實他對保下蒙洛性命這件事,並不抱太大希望,雖然按照自己的承諾,儘力周旋,替他在天牢裏銷了戶,報了身亡,又更換了名字,但瞞不過有心人的。
從內廷到兵部,幾方勢力卻都選擇了視而不見。也許蒙洛只是個小人物,根本入不了他們的眼,只要自己面上做得好看,都懶得追究了。當然,更可能是他們壓根兒沒工夫關心這點兒小事,如今朝野上下的目光都在秦聰的身體狀況上。
風景如畫,美眷如花,兩人之間談論的卻不是風花雪月,滿口都是朝中大事。
“不談這些掃興的事兒了,今天好不容易能出門見一面,我有帶禮物送你。”秦諾轉過話題,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錦盒。
在霍幼絹滿含期待的目光中打開。
兩人之間常有來往,秦諾經常弄些新奇古怪的小東西當做禮物送給霍幼絹,有時候是一件親自設計的精巧首飾,有時候是實驗室里新製作的香料,有時候是王府特製的新奇點心。而這一次,是幾副畫。
霍幼絹真的驚訝了,她這些日子接觸下來,早發現秦諾並非傳說中的呆笨之人,但是不學無術是真的。在她看來,應該是秦諾少年時候宮中生存不易,為了明哲保身,故意裝作呆笨的模樣,也因此沒法好好學習課業,很是遺憾。
但眼前這幅畫是怎麼回事兒?
筆觸並不是如今流行的工筆描摹,只是簡單的黑色線條勾勒,卻意外生動可愛。圖畫中是一個身穿長裙的女孩,只有巴掌大小,胖嘟嘟的模樣。
第一幅是女孩捧着書卷,坐在窗前,第二幅是走在樹林中折花,人面桃花相映成輝,第三幅是桌前吃點心,點心可愛,人更可愛。
從頭髮衣裙上,霍幼絹一眼認出是自己。畫的都是兩個人幾次見面時候的場景。
“此種風格的畫作,幼絹竟然從未見過。”霍幼絹愛不釋手,滿臉驚嘆。
“喜歡嗎?”秦諾得意洋洋地問道。眼前的四幅畫是用了後世卡通畫的風格,當然超出這個時代人的想像。秦諾前世業餘愛好就是畫畫,也算琴棋書畫勉強沾邊了。
“喜歡,很好看,雖然跟大家之作不同,但是真的特別有趣,幼絹無法形容。”霍幼絹愛惜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總算抬起頭來,好奇道,“王爺是從哪裏學來的這種畫作,師從何人?當世名家,幼絹竟然未曾聽過有這種風格的。”
“本王之才,天授之。”秦諾得意地自吹了一句。
霍幼絹瞪了他一眼,又仔細看畫中細節,越看越是歡喜,能描摹地如此細緻,那人對自己,必定是深情一片,更是感動地無以復加。
看了片刻,她又注意到圖畫的筆觸,似乎是用粗疏的顏料畫成,卻意外鮮明。
她伸手撫摸辨認,問道:“這不是用普通的畫筆,難道是用炭筆所描繪的?”
真是聰明。秦諾爽快地點點頭,“是我之前吩咐工匠製作的炭筆,用木材為料,中間包以炭芯。”
“木炭易碎,且不易着色。如何能讓色澤如此濃厚?”
“其中加入了石墨等物,打成粉末,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攪拌,然後用鐵管按壓成細細的芯兒,之後外麵包上竹篾子,然後削圓……”秦諾簡單介紹着簡易版鉛筆的製作經過。
來到這個時代,秦諾一大頭疼的就是毛筆的使用,自己一手字歪歪扭扭跟蚯蚓似得,當然原主也是差不多水平。
所以他專門讓木匠仿照着前世的鉛筆,製作了這種古代版本的。也是經過多次試驗,才掌握了精準的配比。雖然手工製品,終究不如後世機床製造的工業產品完美好用,但日常書寫繪畫已經足夠了。至少畫卡通畫是沒問題了。
當權貴就是這麼爽!一個念頭就可以指揮着幾百人為你團團轉。
早就預料到霍幼絹會有興趣,所以秦諾這次隨身帶了幾支。一邊說著取了出來。
霍幼絹接過,仔細看了半響,突然說道:“此物可以大行!”
秦諾卻不以為然。“造價太昂貴,難以普及。”
鉛筆在後世價格低廉,是因為大批量的生產,任何東西,如果需要手工製作,那麼耗費的人力物力折算成成本,都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霍幼絹立刻道:“剛才王爺所說,此物最耗費人力者,乃是其外圍的竹篾套,倘若將這一點改良,其外圍是可重複使用的木套,應該能大幅度降低成本。”
秦諾驚訝,想不到眼前女子,從鉛筆都就能聯想到自動筆的概念了。不簡單!
想起小學時候使用的能夠更換筆芯的自動鉛筆,秦諾感慨萬分。
“甚至連竹篾套也用不起的,可以直接以棉布重重包裹,將來貧寒學子也能使用了。”一邊說著,霍幼絹眼中范起亮光。
秦諾委婉地提醒道:“就算將筆的成本降至最低,這種筆也需要白紙上寫才能字跡清楚。”
霍幼絹頓時泄氣了,差點兒忘了這個。鉛筆比起普通的毛筆來說,是易於攜帶,書寫方便,成本低廉,但是其筆跡也較為淺淡模糊,所以必須得是極白的紙張上寫才好。
這個時代的造紙工業已經頗為發達了,但大都是泛黃的粗紙。純凈的白紙,依然價格不菲,普通學子日常練習絕對用不起。而毛筆因為著色濃重,就算在粗糙的紙張上依然字跡清楚,所以才大行其道。
想要讓高質量的白紙降低價格,紙張的漂白工藝必須大規模流程化生產。這就需要多項科技才能完成。所以生產力的推進,不是一蹴而就的,必須方方面面提升。
雖然無法如想像中普及,但是霍幼絹還是興緻勃勃地將幾支鉛筆帶了回去。
天色不早,兩人依依惜別。
目送着霍幼絹遠去,秦諾也緩步下了台階。
屏退了侍從,他一個人走在林間。黃昏時分,天色漸漸沉暗,不知從哪裏飄來了片片陰雲,遮蔽了天幕。
絲絲細雨飄零而下,打在樹葉上簌簌作響。站在太液湖邊上,遙望着細雨朦朧的湖面,心情卻是一片晴朗。
來到這個時代轉眼已經一年了。
秦諾確實感覺自己很幸運,在這個時代,還能找到一個與自己志趣相投的未婚妻。
正想得入神,身後的方源低聲喝道:“誰?”
秦諾轉過身去,林間小道里,一個灰色衣衫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裏。
“公子勿驚。是我家主人,想請公子前去一會。”
來人一邊說著,挑高了斗笠,露出一張俊逸深刻的容顏,灰藍色的眼睛湛然有神。
是上次那個叫藍耳的車夫,他應該是裴翎的近身侍衛吧。
裴翎要見自己?
秦諾略一猶豫,點頭道:“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