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求婚
在冬雪的掩映下,景耀最後一年的年關近了。
如往常一樣,年節將有重大的祭祀活動,還有宮廷宴席。只是因為國喪,一切禮儀從從簡了,這一日一大早,秦諾就進了宮。
今天是年節,宮中賜宴,作為親王,這一次秦諾安排的位置非常靠前,實際上,就算他現在是郡王,位置也不會距離皇帝太遠。
猶記得上一次中秋宮宴,這座金碧輝煌的大殿裏人聲鼎沸,諸位宗室王爺和世子們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甚至為了限制人數,只有郡王以上及其世子才能進入,而如今,寬闊的大殿裏只勉強擺了七八個桌案,這還是連看守皇陵的秦澤都召喚回來了。
半年以來,這是秦諾第一次見到秦澤。不知是否因為守皇陵的日子太過冷寂,秦澤神情漠然,彷彿與眾人之間天然隔着一層。
其實不僅他,連一向八面玲瓏的秦勛都有些無精打采。一開始還說了幾個笑話,談起京城的趣事,發現寶座上的皇帝精神不濟,興緻缺缺,便悻悻然住了口。
秦諾在旁邊仔細看着這位皇帝哥哥的臉色,早就聽說自家這位皇兄最近一段時日身體欠佳,如今看來,果然帶着一絲灰敗。
宮宴進行到後半截,秦諾藉著更衣的時機溜了出來,又找到了後殿的秦芷。
秦芷正在侍奉霍太后,如今她身份不比平常,這次秦健叛亂,屠戮的宗室不僅包括眾王爺世子,連同公主駙馬一樣慘遭毒手。當時秦芷因為風寒留着宮中,才逃過一劫。
如今倖存的公主只有三位,一位早已出宮嫁人,還有十九公主年方三歲,所以陪着霍太后和皇后飲宴慶典的宗室代表,只剩下了秦芷。
終於尋到機會溜出來,兩人見面,秦諾嚇了一跳。
秦芷臉色蒼白,身形消瘦,整個人比上次憔悴多了。是因為風寒剛剛病癒,還是因為宮人服侍不周?
秦諾連忙問起她在宮中的日子。
“比以前暢快多了,如今我搬去了春華宮,身邊不得用的嬤嬤也換了。哥哥不必擔心。”秦芷心不在焉地說著,“只是想起幾位姐姐,這些日子心裏頭難受。你說,三哥怎麼會那麼狠心!”
秦諾神情黯然,只能說人積蓄的怒火和壓力是有個極限的,而秦健明顯是超越了極限,所以在瘋狂的道路上一去不返了。作為叛亂禍首,秦健早已經被廢黜王位,並挫骨揚灰了。
“可是,哥哥,聽聞宮中近來又謠傳呢。”
“什麼謠言?”
“三哥是被人巫蠱詛咒了,才會如此發瘋,聽說就是萊王的陰魂作祟。”
秦諾無語了,萊王,郭貴妃,還有景耀帝之間的那點兒子陳年舊事,竟然會以這個方式被重新提起。算了,反正當事人都已經死光了。
秦芷又提起一事:“哥哥,我還聽皇後娘娘她們議論,開春之後要選秀,不僅要為皇上添置後宮,還要為幾位王爺指婚呢。”
指婚!秦諾嚇了一跳。“等等,我還在孝期呢。”
“明年便是守孝的第二年,娶妻不可,但並不妨礙納妾。我聽皇后他們的意思,好像是正妃先不議,為每個王爺指幾位側妃和庶妃入府。”
“不是吧。”秦諾嚇了一大跳,他可不想收攏一堆妃子啊。
不過比起他的憂心忡忡,顯然秦芷更加憂慮,沉默了片刻,她突然問起一句話。
“哥,你說,會不會要我去和親?”
秦諾一愣,心中頓時掀起滔天巨浪,糟糕,他竟然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如今宮中的適齡公主只剩下秦芷了,若是宗室貴女多,還可以從親王或者郡王府里選一位冊封公主,但如今……
秦芷流露出一絲苦笑,這些天她日夜憂慮,食不下咽,不僅因為哀悼身亡的兄弟姐妹,更多的是因為擔心這個。
跟秦芷分了手,秦諾憂心忡忡走在路上。
經過迴廊,遙望着波光蕩漾的夕月湖,不禁停了腳步。
就在這裏,他上次偶遇了秦健與霍幼絹,平心而論,那不是一次讓人愉快的場面,但終究沒想到,短短數月之後,已經物是人非到如此地步。
不禁又想到,霍幼絹現在還好嗎?回到了霍家,她依然是名門貴女,也許明年就能聽到她入宮為妃的消息了吧。
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轉身正要離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呼喚。
“王爺。”
秦諾轉身望去,竟然是霍幼絹。
她正站在迴廊的盡頭,一身碧綠的長裙,邊角點綴着銀線百合紋,肩頭披着一件白狐披風,潔白的絨毛簇擁在天鵝般優美的脖頸周圍,襯得臉蛋兒甜美動人,也許因為奔波,她臉上帶着粉嫩的紅暈。
秦諾忍不住想到兩人隱藏在溫泉之中的那一次。她也是這樣紅潤的臉頰,只是眉宇間絕望掙扎,遠不如現在生動可愛。
一段時日不見,她也清瘦了很多。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真是好巧啊。”秦諾收斂心情,招呼道,因為那場共患難的經歷,他對霍幼絹多了幾分親近。
“可不是湊巧,臣女注意到十三公主起身離開,便明白她多半是要來見王爺了。所以偷偷跟在後面。”霍幼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眼神,像是在說,我聰明吧,快來誇獎我。
“呃,該誇獎你聰慧嗎?”秦諾心情莫名地爽朗了起來,順着笑道。“芷兒那個笨丫頭都沒發現你跟在後面呢。”
“十三公主宅心仁厚。其實在這個宮廷,哪裏有十足的秘密啊。”霍幼絹目光落在前方的假山上,“便如上一次,殿下在這裏救了臣女……”
秦諾大驚失色,“你怎麼知道?”
眼前的假山正是上一次霍幼絹被秦健欺負的位置,當時秦諾剛剛在湖邊藏完葛賢妃的衣服首飾,正要離開,結果被兩人阻斷了行程。為避免泄露行蹤,他推下花盆,打斷了秦健的“好事”。
霍幼絹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事後我返回此地查看,發現假山後面有腳印,而且摔落的花盆上也帶着指痕。所以我便推測花盆跌落非是湊巧。”
“之後我暗中詢問了周圍的宮人,這附近人煙稀少,那個時間裏,好像只有王爺往這個方向過來。”
“其實也不能肯定了,不過剛剛王爺自己承認了。”霍幼絹眼神亮晶晶的,滿是歡欣。一番試探得到了她渴望的結果。
“沒有別人知曉此事吧。”秦諾忍不住問道。
“王爺在擔心什麼嗎?那人已經煙消雲散了,不可能再來報復你我,而且幼絹也不會將此事告訴任何人。”霍幼絹笑道。
在這個丫頭面前,真不能多說一句話啊!秦諾暗暗心驚,他擔心的是之前掩埋葛賢妃衣服首飾的事情也被發現,如今看來,似乎還無人察覺。
“你不在內殿參加宴席嗎,出來這裏可好?太後會派人找你吧。”
“太後娘娘怎麼會派人找我,如今她巴不得我消失才好呢。”霍幼絹苦笑一聲,“畢竟原本已經放棄的棋子,突然平平安安回來,那種尷尬的滋味太後娘娘也不喜歡。”其實今次她原本並不想入宮參加這場兩看相厭的宮宴,只是,除了這一次,她找不到再見他的機會了。
霍幼絹低頭踢着旁邊的柱子,低聲道:“我也恨極了他們。”
人心卻是微妙,如果霍幼絹之前是霍太后厭棄或者冷淡以對的人,她平安歸來,霍太后也許只會冷笑一聲,算那丫頭運氣好!但偏偏霍幼絹是霍太后極為寵愛的侄女,如今算計不成,平安歸來,兩人之間就極為尷尬了。而霍太后明顯是強勢的一方,任何讓她尷尬或者不快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沉悶了片刻,霍幼絹很快又振作起精神:“殿下上次救我之事,我並未向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你是擔心牽連到我。”秦諾笑道,不過旋即有些疑惑。“前幾天我在英王府的葬儀上遇到了霍尚書,他還向我致謝來着。”
霍幼絹臉上頓時瞪大了眼睛,“你不會承認了吧?”
秦諾點點頭。
“這個老狐狸,哼,我明明誰都沒有告訴,他是猜出了那麼一星半點兒,所以就去找你試探了。”
這對父女平時都是怎麼相處的啊?秦諾突然有些好笑。看着一臉憤憤然的霍幼絹,忍不住道:“你跟霍尚書,還真是家學淵源啊。”
明白他是在笑話自己剛才試探他的事情,霍幼絹臉頰飛上一抹紅暈。
“其實幼絹是有正事來找王爺的。”她頓了頓,終於鼓起勇氣問道,“王爺可願意娶我?”
秦諾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抬頭看去,霍幼絹剔透晶亮的眼神中帶着幾分羞澀,然而更多的是忐忑和期盼。
“好啊。”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秦諾爽快地點了頭。
從秦芷口中聽說了即將選秀賜婚的消息,如果是一個陌生的閨閣女子,那麼他寧願選擇眼前之人。
在這個時代,他感覺,自己找不到比眼前女孩更加靈秀生動,讓他動心的人了。
聽到秦諾的回答,霍幼絹似乎一時反應不及,終於,她醒悟過來,然後,猛地捂住臉孔。
沉默了片刻,她放下雙手,臉頰上涌動着紅暈,艷色驚人。
“殿下知不知道,你的承諾救了我。終於不用去廟裏了。”她眼眸中有晶亮的光芒在閃爍,似乎要奪眶而出,卻強忍着眨了眨眼睛。
“去寺廟?”
“嗯,”霍幼絹用力點點頭,“若是在殿下這裏得不到承諾,我在家中也待不下去了,還不如去寺廟裏出家清修爽快點兒。”
霍家的情況似乎比自己想像中複雜啊!秦諾暗暗感慨,他是行動派,已經下定了決心,“那麼,我會儘快去你家中提親的。”
“不行,貿然提親太過莽撞了,咱們還是得商量個計劃。”霍幼絹珍珠般的貝齒微微咬着粉嫩的唇,苦惱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