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輓歌(2)
“李瑤,這是韓坡。”叨着一支雪茄的夏綠萍把李瑤叫了過去。李瑤朝他笑了笑。他兩頰都紅了,訥訥地,沒有回應。“讓我看看你的手。”夏綠萍跟韓坡說。韓坡伸出了雙手,他的手指很修長。夏綠萍捏了捏韓坡雙手,眼裏閃着亮光,說:“很漂亮的手!”然後,她問:“你以前學過彈琴嗎?”韓坡搖了搖頭。“那麼,你會彈琴嗎?”韓坡點了點頭。“你隨便彈一首歌吧!”她一雙手支着琴,吩咐他。韓坡坐到鋼琴前面。他低頭望着琴鍵,雙手抓住琴椅的邊緣,動也不動。夏綠萍沒說話,一直在等着。倒是李瑤有點不耐煩,在韓坡背後瞄了好多次。夏綠萍手上的雪茄都燒了一大半,韓坡卻依然僵在那裏。她終於說:“如果你不想彈便算了。”帶着失望的神情,她轉過身去,擠熄了那支雪茄。忽然,咚的一聲,韓坡輕輕地,溫存地撫觸琴鍵。僅僅只是一瞬間,那台鋼琴像是他小小身軀的延伸,跟他融為一體,琴聲里有一種動人的悲傷。後來李瑤才知道,韓坡這天彈的,是中國著名作曲家黃友棣寫於一九六八年的《遺忘》,這是他媽媽生前最愛彈的一支歌。當他彈完了最後一個音符,李瑤走上去,在韓坡的背脊上戳了一下。她愣了愣,回過頭來望着她。她朝他微笑,他羞怯地笑了。“李瑤,你幹什麼?”夏綠萍瞪大了眼睛。她沒法解釋,她就是想用手指戳他一下,那是一種喜歡吧。更小的時候,她參加一個小親戚的生日派對,傭人把蛋糕捧出來,那是個很漂亮的鋼琴形狀的蛋糕,每個小朋友都流着口水等吃,主角還沒來得及把蠟燭吹熄,-用手指戳了戳那個蛋糕,在上面戳出了一個洞洞。那個小親戚呆了一下,眼耳口鼻一瞬間全都擠在一起,哇啦哇啦的大哭。她就是喜歡戳她喜歡的東西。她是那樣喜歡過/。5窗外月光朦朧,一個男人柔情地用鋼琴彈着一支纏綿的情歌。那是巴黎小巷裏的一家法國餐廳,以新鮮的炭燒乳豬腳馳名。這裏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不夜天,晚飯時間有鋼琴演奏。有了音樂,吃豬腳大餐這麼粗獷的行為好像也馬上變得溫柔了。那位年輕的鋼琴師彈完了一曲,走到吧枱前面的一張高椅坐下,點燃了一根煙。他看來是那麼落魄,然而,比起他在祖國波蘭的生活,這裏已儼然是天堂。一個女侍捧着客人用過的盤子打他身旁走過,鋼琴師眯起了那雙深褐色的大眼睛,對她扮了個鬼臉。她是他的女朋友,同樣來自東歐。她朝他**一笑。那個女人把盤子拿到廚房,堆在洗碗槽里。正在洗碗的是兩個年輕的中國人。這個時候,一個年輕的中國女人從後巷探頭進來,好像找人的樣子。“/!”她喊。/愣了愣,抬起泡在洗潔精泡沫里的一雙手,甩了甩,灑落了一些水珠,走到那個門口去。“很久沒見了!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他對女郎說。“你有信。”女郎從皮包里掏出一封信交給/,說:“從香港寄來的。”/把雙手往牛仔褲上擦,接過了那封信。他並沒有立刻拆開來看,而是上下打量女郎。“看什麼嘛?”“你好像胖了!”“你才胖!”女郎靠在門框上,斜眼望着/。停了一會,她說:“我在念時裝設計。”“是嗎?我賺到錢,一定來光顧。”“我做女裝的!”女郎說。“那我改穿女裝!”他咯咯地笑。女郎沒好氣地說:“我走啦!”女郎走了之後,/蹲在地上看信。信是舅舅寄來的,告訴他,+死了。/站了起來,把那封信折起,塞在牛仔褲的后袋,回去繼續洗碗。“以前女朋友吧?”葉飛問。葉飛從北京來。/跟他認識六個月了,是很談得來的朋友,或者也有一點同是天涯的情義吧。葉飛跟他不同,葉飛就是喜歡法國,做夢都想着來巴黎。/喜歡四處跑。三年前,他從香港來巴黎,然後去了西班牙、意大利、奧地利、荷蘭,最後又回來巴黎,錢花光了,就打工賺錢,儲夠了錢,又再離開,是流浪,也是在浪擲日子。他已經秀久沒回去香港了。“我昨天也收到我哥哥的信,他在國內是有點名氣的。他上個月剛剛橫渡長江,是游泳過去呢!不簡單啊!電視台都去採訪他。他去年已經橫渡了黃河,正準備遲些橫渡長江。我看他什麼時候再橫渡英倫海峽來看我,就連買機票的錢都省回了。”葉飛說。“你知道豬為什麼只有兩隻腳趾嗎?”/把盤子裏一隻吃剩的豬腳撿起來,丟在一旁。“管他的!”“只有兩隻腳趾,就是一隻連着一支,一雙一對啊!”“你胡扯什麼?”“那就是連理趾啊!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趾。”/呵呵的笑了起來。“有什麼好笑?”/低着頭,自顧自蒼涼地笑下去。6下班之後,/與*朝巴黎的夜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