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封雲在混沌空間中，見過形形色-色的交通工具。她最熟悉的，當然要數汽車和飛艇。

汽車曾經需要專門的鑰匙啟動，戰後則多用磁卡和個人終端。車主在終端界面上點按幾下，就可以讓車子離開車庫，行駛到自己面前。至於磁卡，那是防止終端崩潰的備用方案。

與汽車相比，飛艇比較高端，也相對少見。它價格高昂，註冊和管制更為嚴格，而且非常打眼。它在空中呼嘯而過的時候，很容易被定位追蹤，想讓它隱形，得額外花錢改造。

一個擁有匿名飛艇的人，很有可能會用它來進行可疑活動，比如說綁架。

封雲找到連接着走廊的地下停車場。果然，停車場裏停着三輛車子，一艘小型飛艇。飛艇迅快又方便，但需要輸入密碼，配合基因掃描，才能開啟控制系統。她把那條大漢帶過來，掃來掃去都沒反應，只好退而求其次，用磁卡啟動了其中一輛車。

臨走時，她帶走了霍連城。

面對這個從天而降的脫險機會，他仍然能夠保持鎮定，只向她道了聲謝，然後，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無需她提醒，他便主動點開車子的通訊面板，進入一個加密頻道。與此同時，他拿起從死人身上搜刮來的終端，用他本人的身份登錄進去。

通常來說，終端解鎖之後，任何人都可以登錄，卻無法查看其它使用者的資料。也許是為了多人共同使用，這個終端並未上鎖，給了他們極大的方便。

地面緩緩裂開，現出一條直通地下停車場的通道。車子加速到極限，幾乎是從通道口一躍而出，隨着嗚嗚作響的引擎聲，在夜空下絕塵而去。

霍連城聯繫的必然是他最信任的人。對封雲而言，對方是誰都和她無關，反正內容只會是通知，解釋，還有求援。

她旁聽了一會兒，見他不再使用終端，便伸出手，“不用就給我……不，別退出，我想借用一下你的身份。”

頻道驟然靜默。霍連城扭頭看她一眼，似乎十分詫異，卻順從地把終端遞給她。

大部分個人終端做成手錶樣式，由於工藝不同，有的小巧精緻，有的沉重笨拙。平時，它們像個摺疊起來的紙團，在主人手腕上待機，使用時會自動展開，變成一張輕薄的平面，和屏幕一樣，供主人進行複雜的操作。

每個賬戶的功能，或者說權限，由信用度決定。封雲借用他的身份，就是為了更高的權限。

她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繼續關注頻道中的對話，手上點開數據庫，輸入一個名字。

庄曉夢。

霍連城的信用度果真很高。搜索出的頁面密密麻麻，列滿了相關信息。庄曉夢的親緣關係、家庭背景、出生以來的經歷，以及值得列在數據庫里的事迹，都被一清二楚地展示出來。

信息列表旁邊，配有她的活動影像。

這是一個身量高挑，容貌異常美麗，氣質優雅出眾的年輕女子，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無不流露出充沛的自信心。封雲長相已經算很不錯的了，卻瞬間被她比了下去。此外，她的履歷同樣令人印象深刻，並不輸給她的美貌。

封雲手指輕叩屏幕，叩了五六下，忽然敲出第二個名字。

刃天青。

頁面是一片空白，代表海內聯邦里，找不到叫這個名字的人。另外一種可能，是霍連城沒有權限讀取這人的資料。

封雲完全不意外，微微一笑，伸手抹掉這三個字。接下來，她想搜索自己，也想搜索武嘯。猶豫片刻后，她誰都沒有搜，反倒輸入了別的姓名。

她尤為關注這一次的結果，看得仔細而認真，從上而下，一行一行地細讀，如同在研究了不得的機密。

越讀，她的眉頭就皺得越深。

光屏顯示出的倒計時，指的是她在歸零時會被強行送回混沌空間。假如她想在歸零前主動回歸，也是可以的。她不這麼做，當然有充分的理由。

她籌劃未來的時候，並沒把“與武家為敵”這件事計劃進去，更沒想過，會莫名其妙地回到現實世界。但事情發生了，她就得接受。

以後能不能繼續回來，是以後的問題，她最好儘早找一個現實當中的盟友。於是，她本着就近原則，救下了霍連城，也得罪了他的敵人。

此時她真心希望，這場自行找來的麻煩物有所值。

霍連城突然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封雲頭也不抬地回答：“問吧。”

霍連城說：“武嘯還活着嗎？”

他問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關於武嘯的。封雲的腦袋唰地一下抬起來。她頗為意外，愣了愣，反問道：“你認為他死了？”

秘密基地位於一座廢棄的療養院裏，附近風景上佳，就是地點偏僻一些。一離開那裏，她周身的血光便完全消失，變回普通人的模樣。

她的眉眼沒變，依然那麼溫柔，像是那種一抓一大把的，沒什麼主見的，安靜低調的女孩子。尤其她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血光一去，整個人彷彿一隻穿風衣的小白兔，當真是毫無氣勢可言。她說話時，聲音和腔調竟也很溫柔，給人以綿軟易欺的感覺。

如果雙方在正常情況下相遇，霍連城估計會直接無視她。

她的存在感委實不高。

現在他突如其來問起武嘯，一方面是好奇心作祟，一方面也是受她外表影響，從潛意識裏覺得她無害。

封雲反問一句，他才發覺這問題不太妥當，但問都問了，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他被迫硬着頭皮追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殺了他？”

“……”

封雲重新低頭，並未迴避問題，淡淡說：“他活着，活得很好，至少比我好的多，而且……”

她想說“而且是他殺了我”，話到嘴邊，想起沒必要對陌生人多說，又吞了回去。此時，她腦海里忽地響起一聲提示。

光屏以鮮紅色字體顯示道：“在現實世界泄露混沌空間的秘密，將立即死亡。”

她讀完的瞬間，這行文字悄然隱沒。

霍連城正好問道：“他沒事，為什麼不聯繫家裏人？或者，你可以代為聯繫。”

封雲一邊打開新頁面，一邊說：“再說吧。”

她不願討論武嘯和武家，敷衍一句，就飛快地轉移話題，“你怎麼會被打成這樣？”

前來迎接霍連城的飛艇，大約在半小時后趕到。通訊頻道應該還保持着暢通，以便對方監控這邊的動向。僅僅是監控的話，幫不上什麼忙。她特意發問，只因這半小時之內危機重重。

綁架霍連城的幕後黑手，肯定不太害怕霍家報復，也肯定具備鍥而不捨的可貴精神。他們的下一步行動可想而知。要賣人情，索性賣得大一點。她不會救完人，就讓人自生自滅，也不會拒絕任何可用情報。前提是，霍連城願意告訴她。

她只是試着問問，結果他像巴不得她問似的，稍微整理過思路，便流暢地敘述起來。

假如封雲在數據庫中搜索霍連城的名字，會發現他沒有能力，是無數凡人中的一員。這份資料是錯誤的。他的能力是：替選定目標承擔所有傷害，傷害可以是真正的傷口，也可以是目標患有的疾病。

只要他樂意，就能拯救必死無疑的人，卻要付出他自己的一條命。

封雲聽到這裏，終於沒能忍住，評價道：“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差勁的能力了吧？”

她的嗓音依然柔軟，不帶半點稜角，在車裏緩緩流淌着，讓人難以相信她剛剛殺過人。

霍連城苦笑，笑容比哭更難看，“你可以把差勁替換成垃圾，我不介意的。”

封雲禮貌性地笑笑。

霍連城繼續解釋道：“需要我使用能力的時候，卻只能用一次，乾脆不要用了。從我六歲那年開始，這就是我家裏心照不宣的秘密。”

所謂心照不宣，意思是無論誰得了絕症，或受了致死重傷，都不能要求他救人。數據庫的資料也會永遠保持原狀，權當這能力根本不存在。

鑒於它的特殊性，這個決定自然十分合理。但……

封雲說：“除了這一點，它還會給你帶來許多麻煩。如果我有權有勢，快要死了，忽然聽說你能救我，說不定也得來碰碰運氣。”

她問他為何被人打腫，他卻說起自己的能力。兩件事顯然具備因果關係。事情真相如何，並不難猜。

霍連城說：“沒錯。”

封雲神色里有同情的成分。她見過類似的能力。那一位能把傷害轉移給別的物體或生命，使用起來諸多限制，卻還是相當有用。眼前這位……只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他無法享受能力帶來的好處，倒是會輕鬆地惹麻煩上身。

她問：“想讓你救他的人是誰？”

“他們沒告訴我，”霍連城說，“我只能猜。”

封雲一笑，“這是好消息啊，需要你救命，就不捨得輕易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