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離開程應銓(2)

我決定離開程應銓(2)

我不得不考慮這個家庭將給孩子帶來的影響。孩子長大以後會不會來問我:“媽媽,你當初為什麼沒有和右派劃清界線?”我將何言以答?最後我決定離開他,獨自喝下這杯苦酒!程應銓被劃為右派之後,我的工作也受到影響,我被調離系秘書的崗位,去從事資料工作。我很高興,因為我喜愛資料工作。一天,我在資料室的書堆中發現兩個厚厚的英文活頁筆記本,這是某人在學習西洋建築史時做的筆記,一頁頁整潔的打字,隔兩三頁就有一張插圖,有平面圖、立面圖、透視圖和剖面圖。全部都是鋼筆徒手畫的,線條活潑又嚴謹。我被這些精美的作品吸引住了,一頁一頁地翻閱着,我慢慢地看出了一點眉目。這是一個極用功的學生學西方建築史的筆記,筆記中除記錄老師講課的內容外,還就每一座建築查閱了大量的書籍文獻並從中摘抄下重要的評論,然後又根據照片或書中插圖畫成了這些小鋼筆畫。好傢夥!這是個什麼人哪?西洋建築史我學過,而且聽的是梁先生的課,雖然同學們都很愛聽這門課,但也沒有見到有誰下這麼大的功夫。我繼續看下去,發現有的畫上有一個①字,同時還有一個印章,中心寫着UNIVERSITYOFPENNSYLVANIA(賓夕法尼亞大學),外圈是SCHOOLOFARCHITECTURE(建築學院)。我恍然大悟,對!這是梁先生當年的筆記本。想起他講西方建築史時談笑風生、引人入勝,並以他淵博的學識古今論證、中西對比,那正是他幾十年來嚴謹治學的碩果。為了證實這本筆記的主人,我找到梁家,拿出筆記請梁先生看。他接過筆記本說:“對!這是我的。”然後一聲不響地翻閱起來。我相信,他的思緒一定隨着這些畫回到了費城的賓校,或者和林徽因一起回到了羅馬。過了好長時間他才意識到我還站在那裏,急忙讓我坐下,像哄孩子似的遞給我一碟糖。我噗哧一聲笑了說:“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啊,什麼問題?”他茫然地問。“您是不是要收回這個筆記本。”“啊,不!不!它早已充公了,我早已把它送給教研組了。現在既然在你那裏,就由你來保管吧。”我又問他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有的圖上有印章,但大部分都沒有。他告訴我說,①是1分,美國學校也是實行5分制,但最高分是1,最低分是5,正好和我們現在的5分制相反。有印章的是教師要求完成的作業,沒有印章的是他自己畫的。我說了聲謝謝,不知怎麼搞的又傻頭傻腦地冒出一句:“您真了不起。”他笑了笑說:“沒什麼,這是笨人下的笨功夫,聰明人是不會這樣做的。”“笨人下的笨功夫。”我從梁家出來,耳邊一直響着這句話。後來在工作中,每當我面對着上千張漫無頭緒的圖片或資料時,“笨人下笨功夫”這句話就迴響在我耳邊。我也就硬着頭皮一張一張地把它們弄清楚,整理出來。我的業務能力,也就在這種“笨功夫”中不斷提高。我把梁先生筆記中的鋼筆畫,挑選了一批放在鏡框中,在資料室展出,這吸引了全系的師生來看。那一年建築史課的學生成績比往年大大地提高,我很高興,並暗暗地把這個功勞記在自己的記功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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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林徽因誕辰100周年:梁思成、林徽因與我(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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