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靜的房間裏,方葉影獃獃地靠坐在牆角已經半個小時。
一向準時的例假已經推遲了將近一個月,即使再駑鈍,她也想到了一個可能。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再怎麼逃避,該來的還是會來,除了面對它,再沒有其他辦法。
先去藥房買了一根早孕試紙條,再到小街巷的鐘點房開了一個鐘的房間,然後,她鼓起勇氣按照試紙條上的說明開始操作步驟。
幾分鐘后,戰戰兢兢地俯身仔細查看結果——
瞪着試紙條上紅紅的兩杠,她只覺得頭腦里“轟”地一聲炸開了
假日的大街上熙來攘往,熱鬧非凡,而方葉影像掉進了冰庫,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她慢慢地挪進公園一角,坐在椅子上做深呼吸,以平復狂跳不止的心臟。盯着手機看了許久,終於顫抖着手撥通了一個熟記於心的號碼。
“嘟——”
她猛然將電話掛斷。
撥通了之後該說些什麼?他又會回答些什麼?如果只是因為懷上孩子,而強迫對方接受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那麼,她寧願選擇隱瞞到底
這個意外降臨的小生命,該怎麼辦?
她疲憊地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間悄悄流出
不,她要這個孩子,即使與黎睿煬沒有未來,她也不能丟棄這個孩子。上天既然賜予她一個小天使,她就一定會等到天使的降生。
再過幾個月,就要做母親了母親,多麼溫暖的兩個字
撫摸着平坦的小腹,她忍不住又哭又笑
*****
春天已經來臨了,諾大的花園裏奼紫嫣紅,芳香四溢。方葉影躺在花園一角的搖椅上,怔怔地望着盛開的鮮花出神。
“小影,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方振東走過來問。
“您怎麼回來了?”她趕緊坐起身來,“爺爺去朋友家下棋去了,我在這兒坐坐,休息一會兒。”
“我回來拿個東西。”他笑笑,“女孩子就應該多出去逛逛,今天是周末,去百貨商場看看吧。”
“我沒什麼東西要買。”
“傻姑娘,去看看首飾呀,衣服之類的。”他把她拉起來,“去吧去吧,我叫阿哲陪你一起去。這陣子公司事情比較多,我都沒時間陪你好好四處看看。”
“哥哥也忙,我自己去就好了。”她拿上包和手機,慢慢地走出家門。
假日的商場裏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方葉影在一排一排的時裝專櫃前慢慢踱着步,恍若走進了一個虛幻的高貴世界。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灰姑娘,變成了身着名牌時裝、出入高級餐廳的公主。然而無論是灰姑娘還是公主,都得不到王子的愛
感覺有些口渴了,於是走到食物區點了一杯綠茶。
“方葉影?”
她扭頭望去,於芳芳正一臉詫異地看着她。
“芳芳姐。”她淡淡地招呼一聲。
“我知道你現在變成了方家大小姐,身份不同了,當然有錢又有閑來逛商場。”於芳芳端着咖啡走過來坐到旁邊,無不醋意撇撇嘴。
“我跟以前一樣。”
“我也看得出來,就算你穿得再漂亮,也還是跟以前一樣小家子氣。”她知道方葉影不會向方哲告狀,因此語氣還是很尖銳。
方葉影笑笑,沒有說話。
“就算你是方家大小姐,有些話我還是要跟你說。”於芳芳板著臉,“你知道嗎,就是因為你,破壞了我表姐和黎總之間的感情,現在黎總都冷落她了,你該為這件事情負責。”
“我想我還沒那麼大本事破壞他們。”
“你不要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她輕哼一聲,“像我表姐那樣完美的人,優雅大方,家世又好,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黎總。”
方葉影無動於衷地喝口茶。
“你不要妄想了,黎總根本就不可能看上你,就算你們曾經有過什麼,他也不會為了這個對你有任何錶示。你知道嗎,像他那樣的人,不光是有一副好相貌和好家世,他的冷靜、睿智,甚至是冷酷,都足以證明他不是平平常常的人能匹配得上的”
她冷眼看着於芳芳痴迷的眼神,心裏某根弦似乎被輕輕一拔。
“你也愛他。”
“什麼?”於芳芳一怔。“你胡說!”
“你的眼睛告訴了我。”
她終於能夠明白,為什麼於芳芳會這樣嫉恨她。原來她也一樣愛他呵愛有很多種,有的是默默付出,有的是期待回報,有的則是強取豪奪。那麼,她們的愛,是哪一種?
“我沒有,他是我表姐的未婚夫,我怎麼可能愛他?!”於芳芳惱羞成怒。
“如果真的是愛,就不需要否認。”
於芳芳瞪着她,眼裏有着被看穿的狼狽。
“你也愛他,那麼,你就該懂得愛一個人的感覺。”她緩緩地說道,“愛一個人是沒有錯的,沒有任何人有權利來指責這種愛。不管是快樂,還是痛苦,就算是三個人的競爭,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因為這是自願承受的結果。”
“你橫在兩個原本相愛的人中間,就是不公平。”
“在愛裏面怎樣才能做到公平?愛是沒有錯的,但是做法有可能錯”她苦笑,喃喃道,“也許只有你才做得對,默默地愛他,無論他想什麼做什麼,都不去困擾他。”
“那你就不要再去糾纏他。”於芳芳冷眼道。
“不會了。也許我們曾經有過一些似是而非的愛情,但是,如果他不能全心全意地對待我,”她微微一笑,“我會退出。”
*****
下班回到家,方葉影見到爺爺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飯桌旁。
“快來吃飯,我正等着你呢。”方家業招招手,“一個人吃太沒意思了。”
“以後您不用等我了。您不是跟朋友約好了下棋的嗎?”
“下棋哪有我的孫女重要。我看你乾脆不要待在公司了,回家裏陪陪我吧。”
“那我就會變成好吃懶做的胖姑娘,到時候都沒人要了。”她笑道,“以後我盡量早點回家陪您好不好?如果您有空,也可以去公司看看。您有多久沒去過了?”
“公司有什麼好看的,”他癟癟嘴,“我才懶得去呢。哦,今天金嫂做了紅燒魚,你快嘗嘗。”
她舉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正要送到嘴邊,突然,紅燒魚的氣味竄進鼻孔,她忍不住捂住嘴跑到陽台上。
“小影,你怎麼了?”方家業跟着走到陽台。
“沒事”她伏在欄杆上喘了口氣,“胃有點不太舒服。”
“要不要吃點葯,是胃病嗎?”他緊張地睜大眼睛。
“不是,可能是吃壞肚子了。”
“真的?”
“真的沒事,”她笑笑,“沒關係的,我們去吃飯吧。”低下頭,手悄悄地撫摸了一下依舊平坦的腹部。
是害喜了吧
*****
日子在惶恐不安中慢慢過去,方葉影仍然猶豫着,不知道這樣一個消息,對方家來說究竟有多大的震撼。幸而伯伯和哥哥正忙於一個大項目,整天都在公司忙碌,因此,她暫時要面對的只有爺爺一個人。
害喜的現象越來越明顯,她吃不下任何油膩的東西,身體也因為嘔吐而消瘦不少。一回到家,她就躲在房間裏不敢出來,害怕爺爺會看出端倪。她不敢想像,等到肚子大起來之後,她該怎樣面對親人的質疑?
“小影,你睡了嗎?”方家業敲敲門。
“還沒有。”她走過去打開門。
“陪我聊聊天吧,這幾天你老是悶在房間裏也不出來。”
“好——”話音未落,一陣噁心湧上喉頭,她忍不住捂住嘴巴。
“你怎麼了?”
“沒事,”她有些不自然,“爺爺,我今天有點累,想早點休息。”
“到底怎麼回事?”方家業緊盯着她。
他早就看出孫女的不對勁。這陣子茶飯不思,又沉默寡言,總是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說是上班累,要好好休息。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是方家大小姐,誰有那麼大膽子敢讓她累着?
“公司事情比較多,所以、所以有點累。”她避開他探究的目光,“我真的想睡覺了。”
“你有事情瞞着我。”
“沒有,我——嘔——”她再也忍不住,捂住嘴衝進浴室。
一陣天昏地暗的嘔吐之後,才發現爺爺就站在身後。
“你”方家業神色凝重,“你懷孕了?”
她臉色慘白,抖着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快說啊!”
“爺爺,對不起”她乞求地望着方家業,“您不要問了。”
“是誰?是誰這麼大膽敢動我的孫女?”他咬牙道。
“您不要問,不要問”她胡亂地搖着頭,淚水模糊了雙眼。
“傻孩子!”方家業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心疼地抹去她臉上的淚水。“你告訴我他是誰,他要是個男人就得對你負責任,我也不會讓他對你置之不理的。”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需要誰來對我負責”
“你這個傻孩子!”方家業惱火地瞪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難道你希望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父親?快點說,他到底是誰。”
“爺爺,求求您不要再問了。”她哀求道,“我知道是我使方家蒙羞,我可以馬上從家裏搬出去,以後不會再出現在您面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要你考慮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麼。”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她小聲而堅決地回答道,“我跟他之間已經結束了,他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讓他知道。”她的手輕輕撫過尚未隆起的腹部,“我愛這個孩子,從它降臨到這世上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定永遠不會拋下它。爺爺,求您讓我自己照顧孩子,我相信,我一定可以讓它得到幸福和快樂。”
方家業震驚地望着她,久久不能言語。
“還有,我想請您暫時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伯伯和哥哥,我會找個時間親自向他們請罪。”她難堪地笑笑,“對不起爺爺,我讓您失望了。”
“傻丫頭,你真是傻得讓人心疼”方家業輕輕摟住她瘦削的肩膀,長嘆一聲,“這樣吧,從明天起你就不要去公司上班了,留在家裏好好調養身體,我再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不過這件事也瞞不了多久,你要早點跟他們說。”
“我知道,謝謝爺爺。”她浮起一絲蒼白的笑容。
是啊,瞞不了的但是她一定會瞞着他。
*****
“阿哲,下午回來一趟,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談。”
放下電話,方家業重重地捶了一下太師椅的扶手。下午本來要陪孫女去醫院做產檢,但是她堅持自己一個人去,方家業只得作罷,也正好趁着這個空檔把方哲叫回來,想問清楚事情的經過,不能就這麼糊裏糊塗地多了一個曾孫。
將近傍晚,方哲才急匆匆走進書房。
“我問你,小影這陣子都跟些什麼人來往?”方家業劈頭就問。
“都是同事”方哲皺起眉頭想,“她的活動比較少,不是公司就是家裏。爺爺您想問什麼?”
“那有沒有什麼人約她出去過?”
“有吧。爺爺您——”
“是誰?”
“都是些普通朋友。”他含糊地回答。
“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是誰?”
“小影她怎麼了?”方哲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懷孕了。”方家業一字一句道。
方哲目瞪口呆。
“我去找他算帳!”他狠狠地迸出一句,隨即起身向門外大步走去。
“站住!”方家業喝道,“你給我說清楚點!”
“對不起爺爺,都是因為我的過失,才讓他對小影做出這種事情來。”方哲深吸一口氣,終於決定坦白一切。“孩子的父親,是黎睿煬。”
“黎睿煬?!”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小影是我的妹妹,有一次我們在俱樂部喝酒,”他懊惱地扒扒頭髮,“後來就打賭說睿煬能不能追上小影”
“你說什麼?你們打賭?!”
“是的”他囁嚅着說道,“我們打了一個賭,如果他真的追到了小影,我們就要賠他一塊錢,沒想到——”
“你這個臭小子!”不待他說完,方家業一個巴掌就蓋了過去,“你居然跟黎睿煬那個混小子一起算計自己的妹妹!”他氣得在書房裏轉來轉去,“一塊錢!你們就拿一塊錢來賭我的孫女!你——你——”他抖着手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錯了,爺爺您別激動,別激動——”方哲趕緊扶住他,“我這就去找睿煬,讓他跟小影趕快結婚!”
“等等!讓我想想,”方家業頹然地倒在椅子上,“我要想一想”他撐着頭思索了一會兒。“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辦,我先得要問問小影的意思。你回公司去吧。”
“那好吧。”方哲悔恨地嘆口氣,走出書房,輕輕把門帶上。然後往右經過長長的走道,再走下樓梯。
他沒有注意到,左邊的牆柱后,微微露出一張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