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小姐》第二章30
轉天,阿x到醫院做檢查。
她打電話過來,我不在。
是莫塞雷接的電話。
阿x讓他轉告我她將去做檢查。
她可能獨自一人,我想。
她獨自一人在院外林**右側那邊的站牌下等待着,她臉色不大好,那樣子好像剛和誰慪氣來着。
穿條灰色的牛仔裙,披件羊毛衫上衣。
肩上挎着一個駝色的小包,遠遠看去,由於她的身材,她雙腿聚攏的站姿,加上神情上可能的焦慮,有些迎風弱柳的樣子。
許多人和車子從她的身旁擦肩而過,她視而未見,交通有點混亂,她站在混亂的邊沿。
她笑了,我過去拍她的肩時。
微笑。
她咳了。
並說:"
還以為你不來呢,我正擔心……"
我說:"
室友告訴我了"
你等很久了嗎?"
嗯。
也不久"
說完,她就又咳起來。
彎下腰。
用手絹捂着嘴。
我把她的挎包取過來,並輕拍她的背。
生怕她緩不過勁來,看着越發的可憐。
她拚命地憋着氣。
顫抖着。
在她的手絹上我看到粘在上面的血絲。
她甚至有點搖晃,我扶住她,手掌揉着她的背心。
好像她的心口正中了一彈。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然後我們打車到她指定的那家醫院。
不管哪種設想,都會瀕臨一種後果---一種似乎鬼蜮般的後果,這種設想無疑妨礙了我進一步設想。
這樣設想本來可以持續很久。
瞧,我靜靜地呆在走廊的座位上,這樣設想阿x的病情。
而他---阿x的情人,也坐在醫院走廊的座位上。
靜靜地坐着,抽着煙。
我也抽着煙。
他遞過來,我便不客氣地接住。
不說話,靜靜地坐着。
煙霧。
我們在這兒有一陣子了"
這裏不能隨便吸煙"
一個醫生急急地走過來這樣警告我們。
然後我們不約而同地把它弄死。
我很鎮靜,只是無法自信。
我們說了一些話。
簡單的話。
我只記得他的語氣很友善,但大體上顯得有些愚蠢,如我一般。
看起來,他不像個輕浮的人,談吐也夠文雅。
文雅得像表演。
長相也正常,戴眼鏡,芥末色西裝上衣,深色褲子,笑時嘴巴顯出很深的雙曲線。
年齡說不準。
我和阿x走進醫院,他就在門口等着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阿x還生不生他的氣。
阿x笑,當著我的面。
他說以為她獨自一人,已經來了一會兒。
他還向我表示謝意之類。
我看着他為她挂號。
詢問。
走向門診室,拉着她的手。
我就靜靜地站在走廊外,剩下的這張嘴凝固着。
然後他出來了。
我們一起候在走廊外。
在那裏談吐了一些隻言片語的拼揍。
他說話時,我笑着,微笑,笑得很假。
接着,終於,醫生叫他的名字。
而不是我的名字。
他站起來,走過去。
他再次出來以後,阿x也出來了。
她的臉色越發的不好。
大家都不說話。
她只向我笑笑,幾乎被自己的表演所攫取。
他看起來還是那麼深沉但是略顯不安,也如此,笑,深厚的雙曲線。
她只說:"
走吧,黑明"
出來。
他把車從車位上倒出來,停在我和阿x的身邊,並且,他說:"
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阿x說:"
我不餓……"
我說:"
我也不餓"
他說:"
先上車吧"
阿x於是打開車門,很自然地,上去了。
我搖手說:"
不用了。
我想溜達一會兒……"
阿x也下來了,同樣,自然地,那種自然似乎出於一種習慣性。
阿x下來了,關上車門,對他說:"
你先走吧。
你有事,我想走走"
最後,無奈,他還是獨自驅車走了。
車子緩緩地駛過去,消失在過道里。
我和阿x從醫院門口走出來,門外,雲層遮住了太陽。
但不久天上的雲層散去,陽光透過天空溫暖地照射下來,照亮了阿x的臉,同樣也照亮了我的臉。
阿x的腳步聲很緩慢。
我們就這樣緩慢地移動着腳步,走在汽車和行人往來的街道旁。
似乎我們以前曾走過的街道旁。
一年多來,我們幾乎走遍了城裏的每條街道。
阿x不說話,沉默,我也如此,我思忖着說點什麼好。
沉默。
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習慣性地在街道旁踱着步子,阿x不斷地要咳一下,拿着一塊新的手帕。
她看上去有一種凝固般的獃滯感,但眼神中分明流出一種憂傷,或者茫然,或別的什麼。
就那麼一種獃滯感。
我不敢問她檢查的結果,從醫院裏出來后我一直想問,但沒有,我企圖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客觀地思考問題。
是的,毫無疑問,結果無可選擇:好,或者不好。
我看出來了。
這是在沉默中,而且,是那種斷斷續續的,隱約地像要墜落的狀態,什麼也抓不住言辭。
我突然有種根本不存在的安寧,然而一切存在着。
有一刻,我似乎找回了一個夢想的、幾乎被遺忘的少年,接着沒有。
一切慢慢消失,我也終於記起來《笑林廣記》上的幽默笑話,想說出來給她聽。
沒有,我不作聲地瞥了瞥她的臉,她的嘴唇。
和所有的女人一樣,她只有兩片嘴唇,但她的嘴唇泛白。
這之前,這在昨天以前那上面似乎還淌着甜蜜的鮮血,似乎可以阻擋整個世界的柔軟的圍牆。
仍然沒有說話,或者說嘴唇沒有張開,我那些整頓好的言辭也終於將我丟下。
我眼睜睜地盯着表,我變成了那根尖尖的秒針,顫動着,10秒、10分、20分,30分差10秒……直到分開,各自轉身,我們似乎始終沒有說出什麼來。
而在轉身之後,我仍然在沉默中,一切漫漫漶漶地消散。
如此,以便再重新進行一次衝刺時在記憶中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