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鬼節相遇(1)
前言:其實很多人終其一生都在羨慕別人的生活,嚮往那些尚未見識過的遠處的風景,以為那邊風景獨好,而對於眼前身邊的,卻往往視而不見。正如有些曾經相見恨晚、彼此深愛的夫妻,因終日廝守而不再在意對方的一切,甚至心生煩厭,從而將“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真諦詮釋得淋漓盡致。
一個人若只是單純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無趣,大抵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覺得生活本就該如此。但若是偏偏此時又有個過得“春風得意”之人時不時的在一旁“敲敲邊鼓”,那這人就頓感度日如年了。大約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
人常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然而北鎮撫司的百戶大人霍焰卻覺得這婊子也可以很無義,戲子亦可以很無情,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都是被“此二人”坑了,迷了心智,失了“道行”,累得受苦一生。
不過這個故事並不是關於他的,而是關於一個江南富商之女魏雪鳶。
大明天啟五年,雪鳶年方十五,在家裏呆的實在無聊,便生髮出許多百無聊賴的感慨。
這一日她慢慢掛起窗帘,觀落花輕飄,細雨蒙蒙,觸目傷情。
一個人若只是單純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無趣,大抵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覺得生活本就該如此。但若是偏偏此時又有個過得“春風得意”之人時不時的在一旁“敲敲邊鼓”,那這人就頓感度日如年了,大約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沒錯,凡事都怕比較,這就譬如說一個胸無點墨之人最忌諱與那博識多才,侃侃而談之人共處一室;一個家徒四壁之人最不願與那衣着光鮮,錦羅玉衣之人同席而坐。
現下,雪鳶的二師兄就好比是那“敲邊鼓”的,他因前兩年得雪鳶的母親魏夫人的資助,在京城的錦衣衛謀了職,自此便過的很有些“瀟洒恣意”。是不是真的那麼“瀟洒”,那麼“恣意”,這魏府的人也無從得知,反正這他寄給雪鳶的信件里字裏行間都是這麼個意思。
於是,雪鳶獨坐家中,看着窗外的花開花落,雲捲雲舒,一面感慨着自己的窮極無聊,一面又羨慕着師兄的豪情逸致。幾乎是突然間,她決定了,她也要像他那樣瀟洒,恣意,豪情一回。於是她打定主意要去那遠方的京城尋她二師兄玩耍,也見識一回他信中洋洋洒洒描繪的帝都的紙醉金迷,車水馬龍。
但是這件事,她是絕不敢讓她的母親魏夫人知道。因她是家中獨女,父親又早逝,母親對她稍顯溺愛些,但是溺愛歸溺愛,魏夫人這個人是很有些原則和底線的。魏夫人不准你做的,你若偏偏要做,那自然是逃不過一頓雞毛撣子的伺候。
話說雪鳶原本有兩個師兄,皆是被魏夫人收養的家丁的遺孤。此二人皆比雪鳶大上幾歲,自幼與雪鳶一起在魏府上拜師學藝。魏府做的是布匹,刺繡的生意。不過魏夫人讓他們學的卻與生意完全不相干。而是請人教授他們一些生存技能。比如說武藝,比如說醫術。
教他們習武的師傅是魏府的專門負責訓練家丁打鬥技能的梁師傅。梁師傅年過四十,武藝很是高超,為人卻極和藹。不過和藹歸和藹,梁師傅教授起武藝來那是半點不馬虎,尤其對雪鳶的兩位師兄。
對雪鳶嘛,梁師傅時常是睜隻眼閉隻眼,這一方面呢,因為雪鳶是個女孩子,身體也生的瘦弱些;另一方面嘛,雪鳶畢竟是東家的獨生女,若下手重了,真打傷了,也怕東家難免心裏彆扭。這也就造成了雪鳶在武藝方面十分的不長進。
說道這醫術,倒是並不用請外人來教授,雪鳶的爺爺賽神醫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賽神醫年過五十,在當地行醫多年,又會些推演之術,因其醫術高超,又時常布施窮人些藥材,很受當地人的尊重。當地人都稱他賽神仙,據說是只要是他想救回來的人,那便是黑白無常也帶不走。
不過對於賽神醫本來的姓氏卻有多種說法,一說他本來就姓賽,另一說他應姓魏,否則他唯一的孫女雪鳶為何姓魏來着?再一說他既不姓賽也不姓魏,而是隱姓埋名了,甚至他很有可能和魏夫人並無關係,只不過是魏夫人尋的的一個依託,一個女人做這麼大生意總是難免遇到麻煩,家中沒有男丁難免遭歹人欺負。
但是到底事實是什麼,沒有人知曉。況且賽神醫在當地是相當受人尊重的,也沒人那麼無聊一定要嚼魏府的舌根。
說道跟爺爺學醫,雪鳶確是比她那個木頭腦袋的二師兄強出不少,可她空有些激靈勁,卻總少些努力用功,因此還是樣樣敗在她大師兄之下。這雪鳶畢竟當時年幼,這年幼嘛自然愛聽好聽的,可是她大師兄把這一概的讚揚都搶去了,她小孩子家家自然心裏不是滋味。她心裏不是滋味,卻不想着從自身找原因,偏偏要尋她大師兄的麻煩。
雪鳶拉了她二師兄一起,在門外拜了土堆,共同發誓說二人定要與大師兄生分了,這個處處優秀到處討喜的傢伙真真是讓人討厭。
於是自此之後雪鳶遇着她大師兄,便總要尋些麻煩,又因她牙尖嘴利,她大師兄處處敗在下風。
有幾次她大師兄被惹急了,瞪着眼睛看她,她便也不慌不忙的瞪回去,說道:“你學醫的師傅是我爺爺,你習武的師傅是我們家的家丁,你吃的用的都是我們魏府的。我是地主,你又敢怎樣?”她大師兄只是搖搖頭嘆口氣走開了。她便更是得了意。
只是有這麼一回,她正自得意,恰巧讓她爺爺走過來瞧見了。賽神醫這次真是動了怒,竟叫家丁把雪鳶吊在房樑上抽了一頓。
自雪鳶記事起就不曾記得爺爺和什麼人動過肝火,這還真是開天闢地頭一回,竟讓她走運趕上了。她心中又驚又怕,一邊挨着打,一邊就求饒了,說是自己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其實家丁到底也沒敢下力氣真打,你想想看他們打的是東家魏夫人的千金,真打出個好歹,魏夫人到時候怪罪,可怎麼收場。
可這雪鳶那時畢竟年少,經的事少,她爺爺一吹鬍子瞪眼睛已經把她嚇得七魂少了六魄,這再往房樑上這麼一弔,那就剩抽泣的份了。
她兩位師兄瞧着她可憐,一併跪在她爺爺面前替她求饒。
二師兄替她求情,她不意外,意外的是受了她欺負的大師兄竟也誠心替她求饒。她當時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真是羞愧難當。
只見她爺爺大手一揮,就撂下一句話:“我看誰敢把她放下來。”然後徑直踱步走開了。
雪鳶在這房樑上吊著,幼小的身體一抽一抽,眼淚撲朔的往下掉,她大師兄瞅見這乾乾的地面上被雪鳶的眼淚一處處打濕,心中真箇不是滋味,便自作主張,將雪鳶救了下來,之後他獨自負了荊條去賽神醫面前請罪。
賽神醫無奈何,也並未責罰他。這件事就算這麼過去了。不過自此之後,此三人的關係便很是和諧友愛起來了。
然而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沒過兩年,兩位師兄隨着梁師傅去了京城。據說這是魏夫人的意思,說是這兩個孩子的父母曾對魏府有恩,魏夫人出了大價錢,想替這兩個孩子在京城尋個大好前程。
自此之後她大師兄便杳無音信,倒是她二師兄偷偷寄過幾次信給她,說是京城如何如何熱鬧,如何如何有趣,還說自己如今在錦衣衛謀了差事,威風的很,今年剛升了小旗,加了俸祿,還買了座不錯的宅邸。
雪鳶雖然知道她這個二師兄自小有些愛吹牛的毛病,打比方說吧,他手裏有一吊錢,就敢吹噓說自己有個金元寶;腦子裏記住了兩句唐詩,就敢稱自己是博古通今。
很多年後雪鳶回憶起她二師兄,才悟出一個道理:其實“吹噓”這個事也並非全然一無是處,從某種程度上說,“吹噓”滿足了人內心的某種慾望,將塵世中所無法企及的願望和美好都通過此種方式於虛幻中“實現”了一番,同時也就獲得了期望中的快樂和滿足。只是當時她並未品位出其中的各番滋味,因此對他“吹噓”這個事通常都是不屑一顧。
不屑歸不屑,但是雪鳶對他信里所描繪的京城的繁華卻是十分嚮往的,於是打定主意離家出走,直奔京城,投奔她二師兄,定要將這皇城腳下的紙醉金迷盡收眼底。
雪鳶此時一心嚮往京城的繁華景象,倒並不是因為江南小鎮的風景缺乏韻味,乃是在此處待久了,便覺一切平淡,難以再生髮興奮感和激動。那一川煙草,滿地蔞蒿,一樹碧柳美則美哉,然而永遠都是往年的模樣,變幻不出任何的新意。
其實很多人終其一生都在羨慕別人的生活,嚮往那些尚未見識過的遠處的風景,以為那邊風景獨好,而對於眼前身邊的,卻往往視而不見。正如有些曾經相見恨晚、彼此深愛的夫妻,因終日廝守而不再在意對方的一切,甚至心生煩厭,從而將“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真諦詮釋得淋漓盡致。
現下恰巧快要到中元節了,不知這京城中的節日場景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想到這她心裏就偷着樂,眼睛都直放光,於是一邊嗤笑,一邊磨墨動筆寫了封字跡歪歪扭扭的信給她二師兄,大意是說自此之後便要投奔二師兄,自己已經打算好乘船前去,請她二師兄屆時派人在碼頭接應。
她既然主意已定,待信一寄出,說走就走,但是畢竟顧及到自己是女兒身,未免路上遇到危險,她便找了身男家丁的衣服換上,扮成男子模樣,包袱里倒是不忘了帶上兩身女裝和一些首飾盤纏。
之後她便乘船一路北上,正是天淡雲輕,碧波風皺,意氣風發,一路瀟洒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