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沈清荷接過她手中的葯碗,問:「你到藥鋪拿葯時怎麽跟他們說的?」
「我只說小姐常常熱毒內盛,愛長疔瘡,請他們給些清熱去毒的葯。」
沈清荷微微勾唇,這丫頭做事機靈,很讓人放心。
「你下去吧,早點休息,這裏有我就好了。」
南月兒本有些猶豫,但看她擔心得食不下咽,還是點點頭去了。
屋外,北風瑟瑟,屋裏因為燒着炭火,小小的屋子倒是十分暖和。
沈清荷想喂他喝葯,可是他卻抿着嘴,一滴葯都灌不下去,她看得直着急,摸了摸他額上,那溫度燙得很,這樣下去怎麽受得了?
沒奈何,她只得強行扒開他的嘴,誰想他牙關咬得緊緊的,即便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扳不開。
她望着那快涼掉的葯,好不容易找到藥材熬了這麽一碗,浪費了哪有藥材再熬?
實在沒有辦法,她只有自己含了一口,對着他的唇哺喂。
不知怎麽的,蕭乾竟然真的放鬆了,張開嘴將湯藥全都吞了下去。
沈清荷心中有些驚喜,想不到這樣他倒是肯吃藥了,便一口接着一口,將那葯全部餵給他吃下。
喂完了一碗葯,她已經累得滿頭汗水,旁邊有南月兒用暖壺燒好的開水,她取了熱水自己擦了擦臉,又替蕭乾擦了額上跟身上的汗。
他身上傷口甚多,怕汗水弄髒了傷口,有的傷口又重新擦洗上藥,忙了半宿才結束,累得她幾乎要趴下了。
喝完葯後又餵了兩次水,這時,她再摸蕭乾的額頭,溫度似乎已經降下來,大有好轉的勢頭,沈清荷心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伏在床邊不知不覺沉沉的睡過去了。
蕭乾這一夜作了無數的夢,一會兒是冷水澆頭,一會兒似乎有熱火燒過,過了一會兒又都風平浪靜。
最後,在他夢裏出現的是一對溫柔的唇,輕輕的貼向自己……
「清荷……」他喃喃的發出了聲音。
他驀的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片金色的陽光,照在矮矮的屋樑上。
這是哪裏?他的眼眸迅速轉動着,確定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鼻端縈繞着淡淡的香味,他不自覺的向香味的方向看去,目光就再也移不開,牢牢的鎖住那烏黑光滑的黑髮。
他伸出手想觸摸,可是略微一動就渾身疼痛,他打量了下,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衣服還稍微有點小,身上很乾爽。
難道是她幫他更衣、擦洗的?
他覺得驚愕,但是更多的是溫暖,看向沈清荷的目光也變得溫暖,他忍着痛,五指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長發,動作十分輕柔,生怕將她從睡夢中吵醒。
「清荷……謝謝你……」
他本是打算去一趟皇宮,送消息給皇上,誰想皇宮四周全部都是大皇子的人,他被一路追殺,幾乎在京城之中走投無路的時候誤打誤撞的闖入了龍園,幸虧那裏人來人往,追殺的人才沒那麽明目張胆。
後來他無意中看到了沈清荷,一想到錯過這次機會,以後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他便冒着被發現的風險滾入了她的馬車當中。
他當時沒有想那麽多,只想見一見她,完全沒有想過這樣做會不會連累她,現在想起來倒有些害怕。
不過他還真是低估了沈清荷,她不但沒有受到牽累,反而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帶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不知道這是哪裏,可是周遭非常安靜,清晨暖暖的太陽照進來,一定是個很安全的地方。
他被追殺這麽久,好不容易迎接了一個安寧的早晨,都是拜她所賜……
思及此,他看向沈清荷的眼神更加溫柔。
這時沈清荷的眼睫動了動,慢慢的睜開了眼睛,蕭乾看着她這迷糊的樣子,情不自禁的微揚唇角。
真是可愛,這樣的她平時可是見不到的。
當沈清荷對上蕭乾睜開的眼睛時,臉上毫不掩飾的出現了一抹驚喜。
「你醒了?」
「嗯。」他坐了起來,其間雙眸仍然定定的望着她。
看着他深沉的眼神,沈清荷忍不住問:「在想什麽?其他人呢?」
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連他這般厲害的人都命懸一線,何況其他人?
果然,蕭乾的臉色頓時變了,他的牙關咬得緊緊的,額角的青筋冒了出來,眼中透出濃烈的痛苦,聲音低沉的道:「他們……都死了。」
沈清荷一驚,雖然這個結果在她的預料之中,可是親耳從他口裏聽到,還是感到震驚和難受。
當時,她是親眼看着那麽一隊氣宇軒昂的年輕士兵跟在他身後,卻一個個都變成了屍體、變成了白骨。
「鄧軒他……」那個在東山同他們一起生活了那麽久,臨走時還說她有些眼熟的粗獷青年……
「他也死了。」蕭乾的臉色極為沉重。
他的手緊緊攥着她的手腕,沈清荷雖然被握得痛了,卻沒有叫出來,因為她知道,此時此刻他的心更痛。
蕭乾低着頭,眉頭糾結在一起,烏黑的發垂在臉畔,她看着都覺得心疼,彷佛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愧疚,他的自責……
她伸手輕輕地扶着他的肩頭,柔聲道:「如果覺得難受,就哭出來吧。」
蕭乾一句話也沒有說,下一刻,他伸手把她緊緊的摟在懷裏,兩人的碰觸讓他的傷口產生劇痛,可是即便傷口再痛,也抵不過那失去朋友,失去兄弟的痛苦。
那些人都是同他一起生活,一起戰鬥的兄弟啊!
沈清荷聽到他低泣的聲音,感覺到灼熱的淚水打濕了她的衣襟,她沒有動,只是靠在他的懷裏,任由他發泄心中的悲傷。
想起了那些意氣風發的男子,晶瑩的淚珠也從她眼角滴落。
很快,他的淚止住了,用低啞的聲音說:「你放心,他們死得值得,保住了該保住的東西,而我也一定會幫他們報仇。」
沈清荷聽了心裏咯噔一下,有一絲希望冉冉升起。
「你是說景見宸?」
「嗯。」
蕭乾放開了她,灼灼的光芒再次從他星眸之中綻放,他肯定的說:「他在安全的地方。我之前去皇宮,就是為了傳遞他已經回來的消息給陛下。」
沈清荷大吃一驚,「你的意思是一旦他入宮,很有可能就可以登基了?」
「正是!」蕭乾點頭,「當然,首先要除掉景見越在京城中的人馬。」
沈清荷有些擔心,「那說起來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時,外面有人敲門,「月兒在嗎?表姑娘在嗎?」
蕭乾一聽是個婦人的聲音,奇怪的問:「我們這是在哪裏?」
「定國公府。」
「怎麽會?」他大吃一驚,「你為何在此?」
「這裏是我外祖父家。」
蕭乾瞪圓了眼睛,愣了半晌。
沈清荷聽外面叫得急了,囑咐他,「你先好好養傷,月兒會替我照顧你,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千萬不要走出這院子。」
蕭乾點點頭。
看他答應,沈清荷才放心離開,她出了小房間,從外面將房間鎖住了,出來時將鑰匙交給南月兒。
南月兒把鑰匙收妥,這才開了門。
「哎喲,等死我了,怎麽這麽久啊?」徐嬸子抱怨着。
月兒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說:「徐嬸子,什麽事啊?這一大早的,梳洗都來不及呢。」
徐嬸子笑道:「你家姑娘都穿得整整齊齊的,就你偏生這麽懶。」接着笑嘻嘻的瞅着沈清荷道:「我來是報喜的,天大的喜訊啊!」
「喜從何來?」沈清荷微微蹙眉。
徐嬸子笑得闔不攏嘴,道:「既然表姑娘已經梳妝好了就隨我來吧,國公爺正等着呢,到了那兒你就知道了。」
沈清荷見她不肯說,便讓她再等片刻,又進去洗了一把臉,稍作打扮後才帶着南月兒出來了。
出來時,她叮囑南月兒將院門鎖好,此時可不能讓任何人進去。
「哎喲,看你們主僕倆小心的,這可是在國公府里,還怕遭賊嗎?」徐嬸子玩笑道。
沈清荷笑道:「那倒不是,只是上京來的所有家當都在裏頭,回凌州時還得有盤纏呢,不能不小心點。」
徐嬸子道:「表姑娘你啊,怕是未必能回得了凌州去。」說罷,笑着走在前頭領路。
看她話中有話,沈清荷和南月兒面面相覷,猜不出她到底在賣什麽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