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頭上的靈肉相交(1)(圖)
從漆黑的夜裏伸出手去再一次捉住了吳玉蘭的小腳,這已經是後半夜,躺在吳玉蘭身邊的劉佩離再也抑制不了對那雙小腳的好奇,這是他第二次捉住她的小腳,第一次是在老祖母離開人世的那個午夜,他剛捉住了一雙小腳,就聽見了母親的尖叫之聲,老祖母撒手人寰的夜裏他沒有機會觸摸她腳上的纏足布。現在,也就是明天,他就要離開陽溫墩了,這是他與吳玉蘭新婚後的第二個月,在此之前,對老祖母深深的哀念剝離了他想捉住那雙小腳的願望。在這個夜裏,從陽溫墩的燕巢湖上傳來了一陣蛙鳴,宛如一陣低聲合唱,劉佩離的雙手在床榻上摸索着,在這個世界上他除了摸索過通過緬甸的馬幫道路之外,也在摸索着生長玉石的山脈,而此刻他開始了摸索一雙纏足小腳的現實生活。在蛙鳴之聲中,劉佩離的雙手在床榻深處捉住了她的一雙小腳,他把那雙小腳抱在胸前,他划亮了火柴,點亮了紅燭,新婚已經很長時間了,他們仍然在每夜裏點上紅燭,似乎用這樣的方式無限地度着婚姻生活,然而,兩個人享受紅燭的時光是有限的,明天就是劉佩離離開陽溫墩的日子。一片紅燭光斜照過來,劉佩離看見了裹足布,在紅燭的映照下,纏足布彷彿變成了紅色,似乎已經到時候了,作為吳玉蘭的年輕丈夫,作為一個年僅19歲的男人,想揭開吳玉蘭小腳上的纏足布的那種強烈心情在撞擊着他的心靈。他伸出手去,輕輕地解開了纏足布的一角,她沒有掙扎,她是溫順的,從嫁給她進入他轎子的那一時刻,她的身體和她的心靈都是溫順的。因為在她看來,她已經是他的女人了,她已經把自己交給了他,既然如此,他就有權利來了解她的身體中的一切,他已經用婚姻的方式了解了她的**,了解了那個屬於女人最神奇的地方,現在,對於他來說,只有那雙小腳因為纏滿了足布而成為了秘密,他將來了解她的這個秘密,這似乎也是她等待中的現實。她的母親老早就已經告訴過她你的男人,那個娶你為妻的男人總有一天會把你的小腳捉住放在他的心窗口,放在他的掌心中央,放在他的生命之中。到了那一刻,他就會一輩子無法離開你,因為女人的小腳是他手中的寶貝,是他靈魂深處的東西。劉佩離一層層地解開那些紅色的纏足布,她閉上了雙眼,她知道,母親告訴她的那個現實已經降臨了。一層層纏足布脫離了她的小腳,劉佩離眼前出現了一雙扭曲的小腳,在紅燭的照耀下那雙小腳猶如殘缺的樹樁,從小腳中發出一股纏足布的腥味,他從內心突然上升一種噁心,一種從未有過的噁心,他抑制住了一個19歲男人的那種尖叫之聲,一堆纏足布就像一個世界腐爛的風景一樣纏繞着他,他抑制住了自己的厭惡,那雙小腳的厭惡,所以,他沒有傷害吳玉蘭,他吹滅了燈光,既沒有像吳玉蘭所期待中的那樣把她的小腳懷抱在胸前,也沒有像他的內心表現出又抑制的噁心和厭惡一樣將一雙小腳拋擲在床上,他輕柔地放下了她的小腳,吹滅了燈光,期待着天亮。而她在他旁邊假寐着,因為生活中的現實離母親告訴她的那個現實是遙遠的,她感覺到他在床上,在她左側輾轉反側着,難以入眠,但是她仍然假寐着,劉佩離聽見了雞鳴之聲,這是他在那個夜晚等待已久的聲音,他似乎可以從這種聲音中尋找到一種自由了,他可以從這種自由之路上雀躍出去了。因為惟有這種自由才可以使他擺脫解開那個女人纏足布時的厭惡和噁心之感。這種記憶在此後漫長的生命之中一直伴隨着他,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記憶同時讓他在這個女人身邊時失去了**。陽溫墩的雞鳴之聲劃破天際時,也正是劉家人醒來的時刻,每個人都清楚今天是劉佩離離家的日子,他們早早而起,在祠堂點起了香燭,劉佩離走進祠堂時,他的母親,父親已經為他祈禱過,除了母親和父親之外,他的小腳女人在他祈禱之前已經與他祈禱過,從這個時刻開始,劉佩離再也不是像過去一樣出走,他已經作為劉家的長子開始肩負着劉家的期待開始出發,一匹馬帶着他的行李,他衣袋中最貼身的地方則揣着那張銀票,全家人把他送到五裡外的馬道口,整座陽溫墩都用這種方式展現離別的時刻,五里之外就是第一個馬道。也叫第一個馬道入口處從這裏開始意味着在緬甸的男人要承擔孤單的人生之旅了,而留在陽溫墩的親人也要同時承擔離別的漫長牽挂。劉佩離又看見了吳玉蘭的三寸金蓮,那是一雙紅色的繡花鞋,這雙鞋子猶如嬰兒的拳頭那樣小,它讓劉佩離的這次離別承擔了一次難以言喻的折磨之苦。那雙繡花鞋在他的心靈世界中猶如紅色的落葉,正在腐爛的葉子拋擲在他的人生旅途之中,使他難以忘卻。他牽着惟一的一匹馬,捲入了那條古老的馬道口,從他親人的眼前從此消失了。只有他知道從此以後他要消失很長時間了,他的故鄉陽溫墩將離他越來越遠。他從陽溫墩的消失很顯然也會給他新婚不久的妻子,那個小腳女人留下一個奇迹,不久之後,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正當劉佩離的小腳女人吳玉蘭在陽溫墩的劉家祠堂之中宣佈自己已經懷了劉家的子嗣時,也正是劉佩離帶着那份銀票在緬北的野人山區租到一座礦山的時刻,當吳玉蘭站在劉家的祠堂低聲祈禱時,劉佩離已經來到了礦山,這是緬北的地區,他終於有了自己的一座礦山,這個時刻意味着劉佩離已經盯着礦山上那些隱蔽的玉石了。他的心跳動着,他似乎已經看見了自己今後漫長歲月的旅程是與玉石有關係的,他似乎已經被那種碧綠的色彩洋溢着生命的過程,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從他身體中洋溢出來的另一種活力,已經在那個小腳女人年輕的子宮中變成了種子,種子已經在那個小腳女人的子宮中開始發芽,開始成長。當他站在礦石山上時,他以為自己已經用這種獨特的方式擺脫了令他厭惡和噁心的纏足布,他內心不喜歡那種纏足布的味道,他從內心不喜歡那雙小腳呈現出來的扭曲,那種腐爛似的氣味,那種傷殘似的形象……然而,並不是為了擺脫那雙小腳,他才離開了陽溫墩,即使沒有那場婚姻,沒有那個小腳女人的存在,他也會離開陽溫墩,因為這是命中的事情。命中的安排出現了這樣的情景:當劉佩離雇下的十二名工人開始在他的礦山上工作時,不到一個星期,他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塊石頭,在這塊石頭出現后,旁邊的任何一個僱工都沒有發現這是一塊罕見的玉石,只有劉佩離看見了那束從未看見過的碧綠之光。他天生就是一個透過玉石的身體看見碧綠之光的男人,也就是說他天生就是用靈魂發現玉石的人,也可以說那些罕見的玉石附在他靈魂之上,伴隨着他。這塊罕見的玉石使劉佩離在那一剎哪抑制住了自己的驚喜,就像他在那個陽溫墩的後半夜抑制住了對那個婚姻之中的小腳女人纏足布上散發出的氣味的厭惡和噁心一樣。作為男人的劉佩離天性中有一種抑制驚喜、厭惡、愛情的能力,當然這幾種能力在後來的故事中會像附在他靈魂中的那種火焰一樣逐漸地散發出來。劉佩離抑制住了的驚喜使他的命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那塊罕見的石頭就在你的房間裏,那隻不過是緬北的野人山,那隻不是簡陋的木房子,那隻不過是他人生旅途中閃開的房屋,一處臨時的驛站,他的石頭就在枕邊,石頭很大,像是一塊卵石,在他一生中從未枕着石頭入睡,而他此刻卻正枕着那塊石頭上散發出來的碧綠色的光澤入睡。在入睡之前,他拎着馬燈在礦山上走一圈,他已經進入20歲了,他的19歲完成了婚姻,他的19歲發現了玉石,他的19歲有了一座礦石山脈,現在,他的20歲已經來臨,他像是在圓圈之中行走,他想起了陽溫墩,想起了老祖母懸挂燈籠的時刻,想起了老祖母的棺材中有一塊陪葬的石頭,只有他知道那石頭剝離出一層皮以後,就會呈現出一塊玉石。他想了許多事情,惟一沒有想到的事情就是他的小腳女人已經懷孕,他無法想像出這件事,是因為他那青春的熱情從未被繁衍子嗣的理想所燃燒過,他之所以與小腳女人吳玉蘭完成婚姻生活,完全是為了讓老祖母高興,而且他壓根兒也沒有想像到那樣的,有限的與小腳女人的合歡會產生神奇的力量。當他回到木房子裏時,他就睡在那塊玉石旁邊,馬燈照耀着那塊玉石,使他的雙眼發亮,他的眼睛從那個時刻就開始用灼熱和明亮的光澤驗證一塊又一塊石頭。發現一塊石頭的過程對於劉佩離來說是在偶然和等待之中降臨的,劉佩離熄滅燈光,他似乎在等待一塊玉石的降臨,當他伸出手去時能夠通過一塊玉石觸摸到濕潤,那附在一塊玉石上的溫潤就像一個女人的身體,細膩、體貼地隱現而出;就像一個女人晶瑩的目光和形象出現在眼前,讓人心動,就像一個女人身體和靈魂深處所具備的那暖流般波動的紋露和色澤,然而,這樣一個女人還沒在劉佩離生活中出現,看見一塊玉石時他在那個夜裏並沒有想像出一個女人或者看見一個女人。一塊石頭,一塊璞玉,還沒有進入解玉盤,還沒進入玉石土坑,現在他進入了相玉的生活,在每個夜晚,每個緬北的熱風中挾裹着蚊蟲向他的身體襲來時,他就在黑暗之中伸出手去,在他的右側和左側都有一塊塊璞玉,他在黑暗中似乎能看見碧綠的光澤,清澈透亮的品質,他喜歡看見從一塊璞玉之中閃現出來的清澈,就像流水一樣難以捕捉出的清澈,就像雲彩逶迤在空間的清澈,有時候也像一彎月亮顯形出的清澈,每當從玉石光澤中流露出來的一陣又一陣的清澈向他蕩漾而來時,他的身體也在蕩漾,他註定要與一塊塊玉石緊密連接,這個世界上從那一時刻已經沒有別的命運可以圈住他,像羊圈住了一個牧羊人,像老祖母,母親和年輕的妻被小腳所圈住一樣,他已經在冥冥之中被一個玉石世界所圈住。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