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向著熱帶而私奔(7)
此刻,劉佩離除了與這個纏足女子完成了婚姻關係中的**關係之外,他的雙手不時地伸出去觸摸到了那雙纏足,即使在漫長的夜裏,吳玉蘭的纏足布依然不解下來,也許她已經感覺到了劉佩離對她纏足布的畏懼,因為從一開始,作為一個纏足女子她從劉佩離目光中感受到的並不是驚奇而畏懼,她知道上過騰越中學的男子對小腳都不感興趣,尤其是出入於緬甸的男人見過的世面多了,對纏足女子從來不屑一顧,她沒上過學堂,她從五歲時就開始纏足了,當母親為她纏足時告誡她說:"玉蘭呀玉蘭,只有纏足女人長大后才可能嫁一個好男人,腳纏得越小,女人長大后的命運就越吉祥",她就這樣纏了足,她很小時母親就教會了她在她的纏足生活中等待那個抬着纏着紅色絲綢的轎子的男子前來迎她而去,終於,一隻紅色轎子來了,她感覺到那隻紅轎子就像她頭上的紅絲綢頭蓋一樣火紅火紅,就像燃燒的木棉花一樣熱烈,終於,她上了轎子,她看見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在看着她的小腳,看着她的纏足布,然而這個男人除此之外看她的眼神時是仁慈的,這就是劉佩離,他起初確實被她的小腳以及纏足布迷惑着,因為在他的世界中第一個接觸的女人是李俏梅,那個跟隨他的影子,像野兔一樣穿越在叢林深處的李俏梅,那個裸着身體在緬甸的一條河流中游泳的女子,那個與她在熱帶叢林中滾來滾去的女子,那個不顧一切地出走的女子,是一個大腳女子,而他的婚姻生活在老祖母的安排之下就這樣降臨了,一個纏足女子,一雙三寸金蓮,以及看不見的纏足布都使他感到畏懼,當這個黑夜之中他伸出手去開始觸摸到吳玉蘭的小腳時,已經進入了第三個夜晚,劉佩離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對那雙小腳的好奇之心,對那雙纏繞着足布的小腳的好奇心使他用雙手抓住了她的一隻腳,她試圖想掙脫而去,爾後,他緊緊地抓住了她的小腳,纏足布比他想像中的要更加令他迷惑,他仍然看不見她的小腳,他的雙手顫抖着,他剛想拆開她腳的裹足布時就聽見了院子裏的一聲尖叫,那是母親的尖叫聲,那雙小腳在他手中脫離而去,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老祖母的房間裏亮着燈光,那是一盞馬燈,老祖母一輩子都喜歡馬燈,因為她說過,只有面對一盞馬燈時,才不會感覺到生命的短促,因為馬燈不可能像一枝蠟燭一樣迅速地熄滅。當劉佩離站在那盞馬燈之下時他的心靈已經被馬燈散發出來的昏暗的燈光籠罩着,他意識到馬燈里的油快要燃燒乾盡了,猶如蠟燭快要燃燒乾凈一樣,就像他意料中的完全一樣,還沒等他看清楚老祖母的床榻,那盞馬燈就在剎哪間熄滅了。馬燈再一次加了油點燃之後,他看見了老祖母的面孔,他沒有聽見老祖母臨死時發出的唏噓之聲,在婚姻的開端,從一開始他就不情願地接受了一種現實:那就是抬着轎子把一個小腳女子迎接回家,然而,揭開紅色蓋頭的那一剎哪,一朵粉紅色蓓蕾展現在眼前,他的心就像棉花一樣開始柔軟之時也正是他開始接納這個女子的時刻。這個時刻的降臨使他沉溺於與這個小腳女人的婚姻生活的初端。他沒有想到老祖母會這樣快就緊閉上了雙眼,而且,他沒有想到人死之後,死者的面孔會呈現出灰一樣的色彩。他靠近了老祖母,她就像進入了夢鄉,而她最後的夢鄉是懸挂起紅燈籠,為劉佩離舉行完婚禮,現在,她已經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劉佩離很後悔在老祖母即將離開人世時,他竟然沒有守候在她身邊,在他突然陷入的黑暗之中,他又看見了老祖母枕頭旁的那塊石頭,憑着直覺他知道那塊石頭是一塊自己生命中相遇到的玉石,從它裏面散發出來的那種藍光似乎已經把老祖母籠罩於其中。在下葬的墓地上,劉佩離將那塊還沒有在玉石盤上開盤的玉石作為送葬品埋在了棺材之中,它依然像老祖母活着時一樣枕在她的枕頭旁邊。他的所作所為只有母親看見,在為老祖母凈身到穿殮衣的時刻,他就決定了讓那塊玉石去伴隨老祖母,它不僅僅是老祖母枕頭旁的一束碧藍色的光焰,更為重要的是從這塊玉石就可以展現出老祖母只有夢想之中才會看見的一切:劉佩離在完成老祖母為他所籌備的婚姻生活之後,他將離開陽溫墩。當棺材合上的一剎哪間,劉佩離又看見了從玉石上發出的藍光,除此之外,任何人也沒有看見他所看見的一切,只有母親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就這樣,劉佩離的老祖母下葬了,劉佩離最後一個離開草地,他悄然地對老祖母說:"既然您那麼愛着我,那麼我身體中的某一種藍光已經在伴隨着你,那是世上最幽藍色的玉石,有它陪伴你的枕頭,也就意味着我的命運時刻被你看見"。從那個時刻開始,劉佩離就懷着越來越強烈的願望,等待自己離開陽溫墩的又一種現實出現。每當劉家宅子中悄無人語時他就會從箱子中翻出那隻包裹,那包裹很沉,是他人生旅途之中最沉重的包裹,然而,裏面有一塊玉石,也是他人生旅途之中最為輕盈的財富,他知道,這絲綢所包住的一塊玉石可以讓他離開陽溫墩,所以,在一個上午,他拎着那隻箱子來到了騰越,在玉石交易市場,他開始了人生旅途之中第一次交易,他獲得了一張銀票,憑着這張銀票,他眼前展現出一片緬北的礦石場,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攥住他不放,然而,他還是回到了家,他不能不辭而別,因為在陽溫墩有他新婚的小腳女人。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