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歸來（02）

張起靈漫無目的地在喇嘛廟裏面行走着，下過雪整座寺廟都非常安靜，喇嘛們全部都在苦修，外面一個人都沒有，雪地上只留下他一個人的腳印。

他走過很多的房間和長廊，在一些天井裏停留了幾秒又離開了。

他認為這些地方不屬於他，他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地方，最好是很長時間以來都無人問津的地帶。

終於，他走到寺廟很偏僻的一個角落裏，這是遠離寺廟的一個角落，有一處天井，四周的牆壁上面畫著一些壁畫，圖案很模糊無法分辨具體內容。但是地面上卻擺放着一塊大石頭，上面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雪。有可能是當時建築這座寺廟時留下來的，也有可能是後期人為搬進來的。

張起靈毫不猶豫地走過去，用手把石頭上面的那層雪掃掉，露出了石頭本來的顏色。

這是一塊很普通的石頭，黑色的石面被凍得十分堅硬。

“在你眼裏，這是什麼東西？”老喇嘛一路跟着他走過來，他知道這個年輕人心裏一定會有一些困惑，而他修行的一個途徑，就是幫人解惑。

張起靈淡淡地說道：“石頭。”

“錯了。”老喇嘛搖搖頭：“它就是你，把它想像成你。”

張起靈沒有說話，看着眼前這塊和自己身高相仿的黑色石頭，眼神里沒有一絲波動。

老喇嘛說道：“你總要做些什麼，或者說，你要想辦法把你心裏的東西表現出來，變成某種實際的東西。”

“有什麼意義？”

“很多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但你必須去做，就像你之前完成的那些事情一樣。”老喇嘛說完后便不再說話，轉身離開了這裏，留出一點僻靜的空間讓張起靈獨自思考。

張起靈安靜地站在石頭前，天上又開始下雪了，沒多久雪花就在他和石頭的上面鋪了一層，從遠處看去，兩者竟然沒有什麼區別。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張起靈繼續把那個秘密敘述了出來，等到了最後，有很多東西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在他斷斷續續的回憶和老喇嘛的整理之下，這個秘密總算是被完整地記錄了下來，接着就被封存到了寺廟中一個很隱秘的地方。

完成這項事情的第二天，張起靈就拿着鑿子和鎚子來到了那個天井裏，他和其他的喇嘛一樣，披着喇嘛袍，開始做功課。

老喇嘛並沒有讓他立刻離開，在接下來這段茫無目地的日子裏，張起靈必須做點什麼，於是他和其他的喇嘛一樣開始修行，只不過他修行的方式非常特別，是運用體力，來雕刻一些他心裏的東西。

他站在石頭前看了很久，在太陽升起前落下了第一鎚子，然而等這一天過去之後，他的腳下除去多出的一些碎石塊之外，石頭依舊沒有一個形狀，保持着石頭本身的樣子。

小喇嘛來喊他吃飯的時候，張起靈才停手。他看着石頭眼神非常茫然，他依舊不知道這麼做究竟有什麼用途，他更不知道他想要把石頭雕刻成什麼樣子。

“這是你今天的成果嗎？我覺得它像一頭站起來的氂牛。”小喇嘛站在張起靈身後，打量着這個‘作品’。

張起靈轉身看他，問道：“為什麼？”

小喇嘛抓了抓頭皮，不知道怎樣回答：“只是覺得像而已，也許讓其他人來看的話，有人還會認為它是一頭獅子。”

張起靈沒有說話，收好工具向天井外面走去。

他並不覺得這塊石頭像那些動物，或者說這些形象不是他想表現出來的，不是他心裏的東西。

他現在依舊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只是老喇嘛告訴他需要做這件事。等他認識到他想要雕刻出什麼形狀的時候，他的目的也就明確了，意義也會隨之而來。

一年後。

“你三天後就要動身了嗎？”老喇嘛走進房間的時候，張起靈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

他的行李很簡單，出山時候的背包癟下去一半，裏面除了一些必要的東西之外，其餘的東西都被他留在了這裏。

張起靈背對着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接下來，你要去哪裏？”

張起靈依舊沒有說話，搖搖頭繼續收拾那些東西。

經過一年的時間，老喇嘛大概了解了張起靈的性格。他的話非常少，這一年當中，除了必要的口述外，這個年輕人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保持着沉默與思考。

如果他來做喇嘛的話，他一定會成為最年輕、最有智慧的上師。

收拾好東西后，張起靈在藏袍外披上了一件喇嘛袍，他指了指窗外的雪山山峰，說道：“我要去那裏看看。”

現在是早上六點多鐘，這裏的日出要更晚一些，如果他來得及，正好能夠在山上看到迎面升起的太陽，那是十分壯美的景色。

老喇嘛點點頭，帶着他走出寺廟，他留在廟門前，看着張起靈走出喇嘛廟向山那邊走去，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一年前這個年輕人來到這裏的場景。

那時候的張起靈臉上帶着一些疲憊和滄桑，如果不是喇嘛廟的那個習慣，他此生一定就與這個年輕人錯過了。

他看着張起靈向山間移動的身影，天色漸漸得明亮起來，年輕人那紅藍相間的背影在雪山中若隱若現。這種場景並不多見。

老喇嘛對着雪山行了個禮，他突然很想把這個畫面保存下來。

小喇嘛來到這裏的時間很短，僅僅六個月不到。他剛開始修行，很多事情只能看到一些表面的東西，深層次的內涵還沒有參透。

他心裏也是充滿了好奇的，畢竟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因為家裏貧苦，再者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夠跟着上師學習大智慧，才把他送了過來。

雖然披上了喇嘛袍，但他心裏的好奇還是很多的，畢竟還沒有到了大徹大悟的年紀，對於許多事情和人都充滿了無知。

比如說對待張起靈。這個神秘的漢族男子，對他來說神秘又好奇，對方身上神奇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就連最為智慧的上師都無法從他身上看透什麼，更不要說他這個小喇嘛。

他並不知道佛祖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如果要具象化的話，他感覺張起靈就是一位傳說中強大的神佛。

現在來西藏旅遊的遊客越來越多，很多人都是打着朝聖或者是尋求心靈凈地的旗號，浩浩蕩蕩而來，再曬出一臉的黝黑而去。

但是小喇嘛知道，聖地是在人心裏的，真正能做到無欲無求的人，他的內心已經足夠強大。

在他的認知里，張起靈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上師，他要離開了嗎？”小喇嘛站在老喇嘛身後，老喇嘛面前放着畫布，他正在用畫筆描繪着眼前的畫面。

老喇嘛繪畫的功底看起來相當深厚，他熟練地用畫筆蘸着染料，再小心地把遠處的雪山和雪峰上的人，一筆一筆地勾勒到畫布上。

小喇嘛見上師不回答他的問題，只好忍住內心的好奇與疑問，安靜地站在老喇嘛身後，看着他一點一點地把那些壯美的畫面呈現在畫布上。

當落下最後一筆時，小喇嘛看到了一副十分具有美感與震懾力的油畫。

張起靈站在雪山之間，背後是雄偉的高大雪山山峰，太陽升起時的金色光輝籠罩在雪山和他的身上，這一切全都是金色的。上方明快的色澤襯托着還沒有迎來朝陽的山底深處，灰黃的色調使得這幅畫擁有一種波瀾壯闊的美感，卻又透露出一種寂靜與深沉的信號。

小喇嘛看得呆了，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對於一些人來說，離去和歸來是沒有什麼區別的。”老喇嘛站起身來，看着遠方站在山上的張起靈，回答了小喇嘛剛才的那個問題。

小喇嘛回過神來，恭敬地說道：“請上師賜教。”

“對於他來說，這個世界已經是他心中的一部分了，無論他去哪裏，他都是存在於那個地方的。”

小喇嘛抓了抓頭皮，顯然還不是很能參透這種高深的話，試探着問出了另外一個問題：“那他還會回來嗎？”

“他離開這裏，去往另一個地方。對於我們來說是離開，但是對於其他人，他就是歸來。”

這些話小喇嘛聽得一知半解，他在心裏默默地念叨着，讚歎上師的智慧。

小喇嘛還有一個疑問，他感覺張起靈就是一個很強大的英雄。但是在他十幾年的認知里，只有格薩爾王才是英雄，他不知道應該給張起靈一個怎樣的定位。

“上師，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的種種行為，可以稱得上英雄嗎？”

老喇嘛指了指張起靈站着的那個地方：“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接着他又補充道：“不過，他做着一些普通人無法完成的事情。”

小喇嘛點了點頭，心中突然湧現出一種肅穆的感覺。他雙手合十，對着張起靈站着的山峰，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歸去和歸來，對於他來說，是無法選擇的東西。

他要從一個地方去往另外一個地方，去做那些必須完成的事情。

長此以往，他變得十分的強大，而在離去的時間裏，他去完成必要的修行，蟄伏起來，在沉寂和等待中迎來下一次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