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克愛情 12(1)
化療的最後一天,我的身體狀況讓所有的人都感到欣慰,尤其是張同和於捷,早上查房的時候他們手背在身後,臉上都是滿月般的微笑,於捷說我的氣色真不錯,他都感到自愧不如,而張同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目光平靜地望着我。我問張同什麼時候再來做第二療程。張同說過一個月。整整一天,七床總是閉着眼睛躺在床上,對我愛搭不理的,我找話跟她說,她也是旁顧左右,我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偷偷問了王麗。王麗說,她沒事兒,所有卵巢癌病人里就數她的病情最輕。晚上不到九點我就躺下了。我問七床什麼時候出院,她說出了院也沒人照顧,還不如這麼住着。“我都看見了。”七床突然抬起身子說道。我問她看見了什麼。“你和張主任……”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問她我和張主任怎麼了。她擺出一副扭捏的神態,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我明白七床指的是什麼了,我故意裝作不明白,讓她我和張同怎麼了。我心裏清楚像七床這樣的人,連說出別人**的勇氣都沒有。在我的詢問和凝視下,七床臉都紅了,好像被人抓住把柄的是她自己似的。氣氛鬆弛下來后,我問七床是不是覺得我不正經,乾脆說是個女流氓。七床臉上的紅暈退下去了,在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倒也不是。”七床那像紙片一樣的身體似乎又與床融為一體了。“我就是覺得你身體恢復得不錯……還有就是你的男朋友……”我說你就別為古人擔憂了,難道我要戴着道德面具進墳墓不成?七床有點急了,她用胳膊肘杵着床,抬起上半身對我說,可是像張同這樣的大夫是不會喜歡一個癌症患者的。我知道這話對我有致命的意味,但卻是真實的,而我對一切真實的東西一般都能欣然接受,所以我不在乎七床的話,反而由於她的一語中的,讓我原本有些起伏的心情變得平靜下來。七床見我一聲不響,以為她的話發生了效應,便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很快進入了夢鄉。而我的睡眠卻像一條魚似的溜走了,怎麼都找不回來,失眠就這麼簡單地來了。我清醒得像只夜精靈。病房外時而有急匆匆的腳步聲掠過,是值班護士。十病房住進來一個自宮內膜癌的呆傻病人,大概是睡顛倒了,白天安靜,晚上便開始大聲地喊叫。她反覆喊“救命”,聲音已經嘶啞,好像有人要殺她似的。整個婦科病區因為她的喊叫,充滿了死亡的恐怖。將近凌晨兩點的時候,走廊里起了一陣騷動,接着是車軲轆碾過地面的聲音。我從床上爬起來,摸索着穿上鞋,剛要開門,七床的聲音悠悠地響起來,她讓我別出去,“死人了。”七床說出這三個字,輕輕翻個身,便又睡去。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聽了七床的話,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來,快到四點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早上七點多鐘,大夫們來查房,我困得睜不開眼,於捷問昨天晚上幹嗎去了。我說昨天晚上死人了,所以沒睡好。於捷說你不好好睡覺看什麼死人,這兒天天死人,你看得過來嗎。我問張同我這次化療的結果怎麼樣。張同說這是初次化療,不會有太明顯的改變。並告訴我要調整好心態,做長期化療的準備。我說如果我的生命真的要靠化療維持,還不如死了。張同搖頭,說病人生了病一切都要聽醫生的,在這兒沒有你想不想活的問題,只有必須活。說完就帶領着他的一群白大褂兒浩浩蕩蕩地走了。梁雨來的時候都快十一點了。我問怎麼這麼晚。梁雨從包里掏出一隻藍色窄邊兒帽子扔到床上,給你買這個去了,梁雨道。梁雨不會買東西,買任何一件哪怕再小的東西都是極其困難的。我把帽子戴在頭上,轉着身子找鏡子,七床又將她那面小圓鏡子扔給我。鏡子裏的我蒼白消瘦,一種倦怠顯露無遺,只有眼睛裏流瀉出靈動的光還能看出我殘存的一點生命力。七床在一旁說,漂亮多了。梁雨不以為然,認為還不如光頭好。走出住院大樓,我一眼就看見了梁雨那輛白色本田車,她像個都市麗人亭亭玉立,那份瀟洒簡直就是現代美好生活的象徵,能強烈地激發你對於現代文明的瘋狂追求。我轉頭對梁雨說,就沖這車我就不想死。梁雨一聽這話,樂暈了,他掏出車鑰匙“呲”一聲打開了車門,上車以後對我說,要真這樣,他就拚命掙錢,然後買輛奔馳,讓你更不想死。出了X醫院的大門,梁雨並沒往我家的方向拐彎,而是朝南,沒兩分鐘就上了長安街。我問他去哪兒,幹嗎不回家。他說要帶我兜風,然後吃飯。問我想吃什麼。我說什麼都不想吃。他說,得吃,讓我想地方。梁雨說,馬上要過春節了,送我一件禮物,然後朝車後座指了一下。車後座上有個大紙盒,我拿過來打開一看,是一件淺紫色的羊絨衫,展開來,說是羊絨衫,不如說是件羊絨袍兒,貼在身上大致比了比,到膝蓋以下。羊絨衫異常柔軟,質量很好。我問梁雨這很貴吧,梁雨說問那幹嗎,待會兒找個地方換上讓他看看。停了停又說,穿上一定好看。我問是誰幫你買的,梁雨說是他自己。我說,你打死我也不相信,你連買頂帽子都要花一上午的時間。我問他是不是小凌幫他買的。“你怎麼會想到她。”梁雨有點不高興。我不知道梁雨和小凌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分手,為什麼梁雨義無返顧地回到我身邊。梁雨就討厭我問為什麼,世界上的事情原本都很平常,沒什麼為什麼,發生的自然會發生,該結束的必然結束,自自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