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克愛情 11(1)
我換上病人穿的衣服,在鏡子裏照了照,一看自己穿着病號服的樣子,精神一下子就萎縮了,站在於捷面前的時候感覺矮了一大截兒。於捷問,怎麼沒那天吃飯的時候精神了?我指指身上又肥又大的病號服說,誰穿這種衣服心情都不會好的。於捷說,廢話,你還想在這兒穿國際名牌兒是怎麼著,給你弄一套皮兒卡丹你舒服嗎。我說皮兒卡丹我還不要呢,我要香奈兒。王麗走過來說,小萁,你還住你原來的房間吧。我跟着王麗走到原來的病房門口,見施嬙睡過的病床矇著乾淨的白床單,我住過的中間那張床也空着。我跟王麗說,我就要施嬙那張床吧。王麗睜大眼睛看了看我,然後說,隨你。我把包兒放在床頭櫃裏,然後就坐在床沿兒上發愣。七床上躺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正在輸液。液體走得很慢,她閉着雙眼,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閉目養神。頭上戴着一頂白帽子,從隱約露出的鬢角看出她的頭髮幾乎落光了。病房的門虛掩着,走廊里的嘈雜聲離我們很遠,惶若隔世。這時只聽七床的中年婦女在低聲叫:八床,八床。我愣了一下,原來是在叫我。我站起身走到她的床邊,問她有什麼事。這時,我看見了一雙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眼睛裏流瀉着歲月無法掩飾的清純,這與她的年齡和目前有些悲慘的狀況很不協調,我一下就喜歡上了這雙眼睛。我問能幫她什麼,她讓我幫她喊護士,她要去廁所。我說我可以幫她拿吊瓶,她笑了一下,那就不用喊護士了。我們朝廁所走的時候,我問她為什麼不插尿管兒,這樣多費勁。她搖頭,說一插尿管兒就感染,而且人就沒感覺了,不知怎麼,自己身體裏的費液就跑到那個膠袋裡了,那感覺就好像沒經過我的允許就私自拿走了我的東西似的。梁雨進來的時候,我正將七床的吊瓶掛在鉤子上,梁雨問要不要幫忙,我剛想說話,病房的門開了,王麗走進來,身後跟着一個推葯車的護士,護士一邊熟練地準備葯,一邊用一種職業聲音喊道:八床,孟小萁,準備輸液。我看着王麗說,這麼快,也得讓我喘口氣呀。王麗站在牆邊,兩隻手插在兜里,一句話不說,只是微笑。我在施嬙躺過的床上躺下來,我試圖感覺施嬙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氣息,但我的鼻孔被藥味兒和醫院裏病菌腐朽的氣味充滿了。小護士準確無誤地將針頭扎進了我的靜脈,然後調試好滴液的速度,關照葯走完了按鈴,就推着車出去了。我叫住了王麗,王麗轉過身看着我說,一會兒張主任就來,有什麼事問他。王麗和護士出去以後,梁雨站在我的床頭緊張地看着我,他可能覺得葯一進入我的身體,就像施巫術似的,我的身體馬上就會起變化。我說你再這麼緊張我現在就要掉頭髮了。張同進病房的時候剛好十一點整,他的身後跟着兩個實習大夫。我欠了一下身子,張同示意我別動,他看了一下瓶里的葯說走得不慢,然後對身後的實習大夫說,這個病人第一次做化療,要注意她的身體反應,還有病人的精神因素,這對於治病至關重要。“小萁,你要盡量多吃東西,這對你可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張同說完就帶着兩個實習大夫一陣風似的走了。梁雨馬上從他剛才拿來的膠袋裡掏出一包薯片兒遞給我。張同不是讓你多吃東西嗎。我說吃不下。梁雨睜大了眼睛,現在就有反應了?這時七床欠起身子問梁雨是不是我弟弟,並說你弟弟對你真好。我笑着說,是。梁雨一句話不說坐在我床旁的椅子上,一動不動愣愣地看着我。我想起昨天晚上我們那次失敗的**,不免有點心懷愧疚,我拉過梁雨的手放在床沿兒上,然後一遍一遍地撫摸着,每一遍都傾注着我的感情。梁雨出去抽煙的時候,七床說,我看出來了,你們不是姐弟是情人。正說著,病房的門被推開了,進來一大幫小護士,我挨着個看了一遍,沒一個眼熟的,正覺着奇怪,王麗走進來對那幫小護士說,你們輕一點別打攪病人。又轉頭對我和七床說,對不起,這是護校來實習的,請多擔待。等那些小護士陸續走出病房,其中一個細長眼睛個兒高高的護士停下來,看着我問,您是孟阿姨吧。我問你是誰。她說我是露露,葛露露。我想起老總的女兒叫這個名字,還沒等我說話,女孩兒說,我爸問您好呢,還說過兩天要來看你。我說別麻煩他了,又感嘆時間過得真快,那時她還是個小不點兒,現在都當護士了。女孩兒糾正是實習護士。我問她畢業后能不能分到這個醫院。女孩兒說不一定,這兒要求的太嚴了,她的成績又不是很出色。我說你要真的想來,我可以給你想辦法。沒想到女孩兒猶豫着道,那不太好,人家會說我沒本事走後門。女孩兒走後,七床說,現在的孩子最反感這一套了,這倒同我們黨一貫倡導的廉政作風相吻合。梁雨說,您是坐辦公室的吧,說話就是有水平。七床笑了,小夥子別損我,我只不過借用了一下報紙上的話而已。吃飯的時候,我胃口奇好,吃了二兩米飯外帶一個小豆包兒,兩塊排骨,半份西葫蘆炒肉片兒,半份兒雞蛋菠菜粉絲。梁雨看着我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掃而空,等塑料飯盒裏只剩下一些湯湯水水的時候,他說我如果能保持這種狀況,就沒什麼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