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困難正多,此時且慢慶祝
對83歲的張元濟來說,1949年又到了一次興亡易代之際,他在上海見證了這一幕。5月26日,他寫信給張國淦:“別僅三日,時局驟變。”(後來9月6日,他給張國淦的信中也有“時局萬變,心緒靡寧,久未走謁,彌殷想念”的話。)[1]其心情並不是單純的青年人那樣簡單地歡欣鼓舞,而是有着複雜的歷史感,浮動在他眼前的是近百年的風雨滄桑。6月17日,他在寫給故交黃訪的信中只是淡淡地說:“滬上新舊易幟,尚稱安定。”[2]5月25日,上海解放前夕,**中央就致電陳毅,聘包括張元濟在內的14人為上海市政府顧問。6月初,陳毅曾登門拜訪張元濟。6月9日,中央研究院舉行21周年成立紀念大會,最後83歲的老院士張元濟講:“謂解放軍占必勝、攻必克,統一中國雖無問題,但當前患難正多,六百萬兵士如何處置?此時且慢慶祝云云。”[3]作為戊戌變法的親歷者,他幾乎目睹了晚清以來所有的改革與失敗、革命與反動、鐵與火、熱血與陰謀、屈辱與光榮、歡欣與痛苦。19世紀末葉以來亂世中國的動蕩起伏、知識分子的榮辱浮沉,可以說都曾在他的眼底“千帆過盡”,何況他長期沉溺於中國浩繁的史書中,歷史上的煙雲不斷地在他的腦海中翻滾。興也,亡也,這一切都清晰地記錄在他畢生心血所系的百衲本《二十四史》中。作為開創了中國近代出版業的一代出版巨人,他在商務印書館的數十年也曾與整個民族同命運,共患難,他對現實的認識又豈是一般人所能比擬的。1898年即戊戌變法那年,32歲的張元濟曾受光緒帝召見,進言設館儲才,上《痛除本病統籌全局以救危亡折》,百日維新的失敗使他萬念成灰,他本人也被“革職永不敘用”,從此張元濟絕意仕途,毅然告別了朝廷。自投身商務印書館以來,無論歷史的風雲如何變幻,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經營着他的出版文化事業(其間1905年官復原職,但僅僅三個月他就辭職了),把商務看成他終生的事業。他是第一代由傳統文人士大夫向近代知識分子轉型的標誌型人物。到1949年,他大概是戊戌變法碩果僅存的親歷者了,難怪**9月19日約他同游天壇時自然而然就談到了戊戌政變的情節,並問及當年光緒召見他的儀式,乃至昔日為官的情況、為官時受祿幾何等。[4]難怪在政協會議期間,《新建設》雜誌要不斷地採訪他,請他口述當時的史事,到最後他都談不出什麼來了。9月18日,張志讓帶信給他,請他追述戊戌政變時的往事,“先定講述之輪廓、計劃,按次講求”。[5]9月23日,張志讓帶了三個北大學生來做記錄,並借了梁啟超等有關戊戌變法的書籍供他參考,他對己所講不滿,“殊覺凌亂”。[6]9月26日,有人送來記錄的問答稿,請他審閱。第二天他即將修改稿交還。10月2日,北大三學生繼續請他做戊戌政變的講述記錄。10月3日,他給他們寫信,表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追憶的,“昨天所談尤為瑣碎,不足錄,不如中止”,請他們轉達張志讓。[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