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刀
在這片天下,所謂的修鍊法門無外乎有二,一為仙道,一為武道。
天心觀的道士、佛地寺的和尚、以及黃泉谷的鬼修,理論上來說都算是修仙道的修士;唯獨逆仙門的這群武修,他們是真正的練武的人。
人常說仙武兩道,殊途同歸,但往前推上一千幾百年可沒有這個說法。
在修仙道是唯一的正途,這在當時是世所公認的真理。世間也只以天地鬼三派為尊,沒有什麼逆仙門的存在。武者的未來不是參軍便是江湖浪跡,遇到修仙的大多予取予求,最後活上幾十年便化作一抔黃土。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一個名叫張三的人的出現后發生了轉變。
張三何人?隨便找個人問問都知道,是逆仙門的開派祖師,也是古往今來唯一一個以武道而成就天道的人。
張三的出身來歷沒人能說的明白,有說是貧家書生,有人說是官宦將門公子,還有說是天門地堂出身的,總之無從考究。但若說起他的生平,那當真是波瀾壯闊。
總之是有那麼一天,江湖上出現了這麼一個叫做張三的人,二十上下便以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威震四海,到得三十歲便成就了當時武者的最高境界,也就是現如今所說的後天圓滿之境。
之後他於峨眉金頂閉關三載,成為第一個破入先天的武修。隨後一人、一馬、一刀,龍臨崑崙首陽山、馬踏南海、刀劈黃泉谷鬼舍之主白骨魔君,天下無不震驚。
前朝朝廷應三派之請,派一萬鐵騎與三派百餘高手圍殺。天下武者得知齊來相助,最後雙方於晉州長平一戰,流血漂櫓,屍骨積山。
這一戰過後,張三不知所蹤,三派封山,朝廷元氣大傷,更失天下武人之心。燕太祖武破天乘勢而起,推翻了朝廷,立下大燕王朝。
十年後,張三重出江湖,該峨眉金頂之名為萬佛頂並在此開山立派,收四徒,創立逆仙門,為天下武者安身立命之地。另言:“武道為武者所有,修士不得藏私”,敕令天地鬼三派將派中一切武道法門交出,否則便要再度刀臨三山。此舉亦得燕太祖武破天的大力支持,雙方合力,造就天下武功入峨眉之傳奇。
又十年,張三喚四徒於身前言道:“武道禪宗,逆命無功。”隨後身化長虹而去。
後世武者感念其恩德,遂將張三奉為武祖。所以這天下間有叫王二的,有叫李四的,卻沒有一人敢給孩子起名叫張三的,也沒有敢自稱張三的,否則便是天下武者之敵。
這一段前塵往事於世間傳唱,但對於那些有心人而言,最關心的還是張三臨去時那八個字的含義。
他們堅信,只要參透這八個字的含義,他們便是第二個張三,但很可惜,時至今日,武道一途,破碎虛空之人仍只張三一個,余者最高的成就也不過便是先天。
不過有趣的是,歷任逆仙門的門主都是先天之境,以後天圓滿之境當上門主,然後旬日不入先天,無一例外。
話回當下。
這曲靈泉的蝕心指原是出自鬼舍的一門功法。地堂的金身法門號稱萬法不侵,於是鬼舍一個奇才便創出了這門問心指來號稱專破金身橫練。
如今演武場上,關玄衣運起自己看家本領——阿羅漢度厄不滅體,一時間好像套上了一層龜殼,讓逆仙門三堂弟子無可奈何,大矢顏面。
曲靈泉奉段人王之命,一指點來,也是運上了八成力道。這曲靈泉本是後天中期境界,看出關玄衣不過方入後天中期,根基不穩,只是憑着功法厲害才能如此出彩。自己一記問心指下去,雖只有八成力道,但功法相剋,破其金身法門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我只破你金身,你若死了。。。可就怨不得我了。”曲靈泉心中暗道。
無聲無息的指力悄然而指,關玄衣在那邊本就是苦苦支撐。如今指力倏然加身,只覺得心口猛地一麻,隨後便是麻癢苦痛各種力道入體,迅速於八脈間蔓延擴散。
“呃。”喉間一聲悶響,心境告破,金身自然也就化為烏有。
“他的金身破了!兄弟們上!”一人喜道,隨後周遭圍攻的三堂弟子便如打了雞血一般,拳腳力道再加了三分,齊齊轟向關玄衣。
“嘭嘭嘭!!!”
“啊!”
一連串的爆響過後,關玄衣慘叫一聲,人如沙包一般被眾人在當中捶打。他沒有倒下,只是因為沒有他倒下的空間而已。
“哼。”曲靈泉冷哼一聲,點點頭,轉頭縱身又回到了大殿之中:“掌門,弟子復命。”
“嗯。”段人王點點頭,看向黎萍:“資質不錯,但卻難受靈泉一指,也不過爾爾。”
“掌門,總要看到最後。”黎萍微微一笑,看向場中。
意識漸漸地模糊,痛到了極致便是麻木。
“我。。。要死了嗎?”關玄衣忽然想到,腦海中閃過的卻是徐千山在一處陰暗牢獄中苦受折磨的場景。
“我。。。山哥。。。我來救你,我要救你!”
下意識的,完全是本能的,關玄衣的手忽然一探。
“我的刀呢?”失刀的人莫名其妙。
刀已在關玄衣的手中。
他睜開了眼睛,眼中無光,只有一片茫然昏暗,無神的讓人覺得他好像是個瞎子。
“玄衣,你最擅用刀,咱倆現在還有點兒閑錢兒,給你整把刀唄?”
“拉倒吧山哥。那玩應兒齁老沉的,背着難受。再說老爹說了,那套刀法最好還是別用,有傷天和。再再說了,背那麼兩天兒說不定啥時候還得給低價當了,這不擺明了虧本兒嘛。”
“額。。。也是。”
場中似乎有一道紫紅色的光華飄蕩,紫的邪異,紅如血凝。一股濃濃的血氣瀰漫,彷彿有絕世凶獸從黑暗的深淵中被驚醒,睜開了豎瞳,露出了獠牙,慵懶的探出利爪。
氣勁翻湧,關玄衣腳下所有的石磚全部炸裂開來,向著八方擴散。
如果說石頭打在身上只是頭破血流,那麼木刀劃過的瞬間便是死寂。
世界彷彿靜止,場上的空間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凝聚。
每個人的動作都停下了那麼一瞬,如畫,隨後便是被狠狠地撕裂開來。
“刀臨,驚蟄。”
一刀過後,場間唯有一人佇立。
那雙無神的眼睛茫然四顧之後,將目光投向了大殿之中。
那裏還有人。
雙手將木刀緩緩地舉過頭頂,他們很強,所以這一刀需要多聚些力量。
“這是!”殿中段人王忽然拍案而起,眼神詫然,隨後腳下猛然一點,石磚片片碎裂,人已越出殿外。
刀落,刀光自天外斬下。
“開!”段人王爆喝一聲,雙掌在頭頂狠狠一拍將本是虛無的刀影夾在雙掌之間。
一息過後,刀影碎裂,關玄衣昏倒在地。
段人王垂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喉頭一動,不動聲色的咽下了一絲猩咸。
。。。。。。
“黎長老,這。。。這刀法到底是什麼名堂,太。。。太。。。。太。。。。。”盞茶功夫過去,羅烈此時卻還沒有緩過神來
“可怕?”聶長明接道。
“是邪異。”柳金面皺眉:“能以後天境使出堪比先天之力,這刀法當非無名,可我們卻從未聽聞,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不知他是從何處學來的。”頓了頓:“師父他老人家也從沒提過。”
“我也不知道。”羅烈的問題,黎萍無法作答,她是真的不知道。回山的途中他對關玄衣的武功摸過底,但除了確定他初入後天中期的境界之外,其他的並不知曉太多。畢竟在莫問的教導下,關玄衣似乎什麼武功都知道一二,擅長什麼也沒說清個四五六。黎萍心中大概有數,也就沒有細問,卻哪裏知道他還會如此邪異的刀法。
“師父只是沒對我們提過。”聶長明說完,幾人將目光投向仍在座上調息的段人王:“掌門師兄。。。”
“呼。”長出一口氣,段人王睜開眼,神情複雜的看向地上仍在昏迷之中的少年。
“門主。。。”羅烈性子急,便要起身發問。
段人王抬手止住:“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但門規在上,有些事不能說與你們聽。”頓了頓,又看向黎萍:“黎長老,這少年是叫關玄衣,對吧?”
“是。”
“嗯。”段人王點點頭:“這少年我逆仙門收了。不過他這底子打的實在不牢靠,所學博而不精,實在荒廢了材料,還需打磨一番。嗯。。。”
段人王猶豫間,地上關玄衣也慢慢清醒了過來。
“我是誰?這是哪?”關玄衣還沒想明白前後,便看到面前五個人灼灼的目光。
“額。。。”關玄衣求助的看向黎萍,卻見她只默然的搖搖頭。
“我是段人王。”段人王開口自有一股氣魄:“你的事黎長老已經與我說了,你的兄弟我們逆仙門保了,想拜入我逆仙門也是可以。不過你既然是要學藝,那總要先入三堂之中磨鍊,三位師弟,你們哪位願意將其收入門下?”
“這個嘛。。。”
聽到段人王的問話,三人臉色頗有些陰晴不定。羅烈面露喜色,三堂之中自己的神拳堂也不知為何,少有人傑,一直被柳金面和聶長明壓一頭。如今若是有這麼一塊璞玉入手,他自然是千肯萬肯。只是他不能先開口,畢竟要有點兒矜持,而且估計另兩人也是要搶的,他可不想當出頭鳥。
其實羅烈想的稍稍有點兒多了,柳金面心中對關玄衣頗有些不喜,無他,只是知道他在陽泉城中屠戮平民之事後覺得他戾氣太重,尤其剛才那一式泯滅生機的刀法,更是堅定了他的看法。
至於聶長明。。。此刻這心裏腦子裏可是百轉千回,一出大戲:“羅烈肯定是要他的,那我要不要搶?那一式刀法如此狠辣,而且出身煙雨樓,身份實在存疑。可看掌門的意思似乎並不在意。是衝著黎長老的面子,還是從這式刀法中知道了什麼?嗯。。。看來師父臨終前應該是和師兄說了些秘聞。想遠了想遠了。嗯。。。按理說,神拳堂的武功陰陽兩極,佛掌堂的武功偏向禪宗,兩者都是適合他的,可我逐風堂尤擅兵器,這少年方才雖多施拳腳,但從那最後一刀來看,兵器也該是不差的。嗯。。。還是得收下,不管怎麼樣,掌門師兄的意思對這少年該是有些善意的。”
三人這邊兒天人交戰之間,一旁的黎萍忽然開口:“門主,我倒有個想法。”
“哦?黎老請講。”
“非常人當行非常事。”黎萍抬手一指關玄衣,緩緩道:“這少年一身所學駁雜,不論拳腳刀兵都是不弱。若是讓他拜入三堂之一專研一路,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未免有些可惜了。何不如讓他在三堂中都走一遍?”
“不可!”柳金面開口道:“門中無此先例。”
“無此先例不假,但門規中也明令無禁止。”黎萍微微一笑:“想得真傳,非得三堂出身。反正三年之期也不算短,便讓他在三堂之中先各待上半年,最後再做斟酌如何?”
“可。”段人王開口,看向聶長明:“聶師弟,便讓他先。。。”
“師兄!”羅烈急道:“師兄,我神拳堂長於拳腳,武道伊始便在於打磨自身。逐風堂擅於刀兵,終是外用,還是該先讓他入我門下。”
“按你的意思我逐風堂的弟子都根基不穩嘍?”聶長明嗤笑一聲,反唇相譏:“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咱們練武的終歸要手底下見真章。”
“好!今天咱倆就再過過招,讓你看看我羅烈的拳頭還硬不硬!”羅烈起身拉起架子來,橫眉立目的,也顧不上矜持的事兒了。
他也是急了,教徒弟這事兒總講究個先來後到,雖然是三堂遊歷,但先入哪一堂自然與哪一堂親近,羅烈可不願意讓這好苗子先進了聶長明的彀中。
“咱倆半斤八兩的打的什麼勁兒,平白讓徒弟們看笑話。”聶長明擺擺手:“要不就讓咱們倆的徒弟打一把,咱們比的教徒弟不是?”
“你。。。你。。。”羅烈氣急。
這可是捅着他的軟肋了。武道伊始在於打磨自身不假,可這好處卻是在後頭,剛一開始境界差不多的情況下,空倆爪子的打手拿板磚的怎麼都是吃虧,誰也沒轍。
“有本事你讓你徒弟別用兵器!”
“你咋不讓你徒弟把手腳捆了?”
“夠了!”段人王怒喝一聲:“小輩們面前成何體統?柳師弟!”
“師兄。”
“便先入你門下吧。”
“這。。。是。”段人王發話,柳金面只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