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煙雨樓
潁州,陽泉城
這是大燕王朝建在長江以南的重鎮之一。不論是從富足的程度來說,還是歷史文化的底蘊,那都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艷陽高照,撲在樹上的夏蟬“咪嘎嘎”的叫個不停,聲音刺耳,酷暑的日子裏給人們平添了許多煩躁之意。
街上的人並不少,畢竟不管天氣如何,走南闖北的江湖客,喊買喊賣的手藝人,總是少不了的。
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農夫”們在街上討生活,“公子”如何能夠一樣?自家的府邸之中捧着井水鎮好的西瓜大快朵頤,青樓妓館之中抱着順眼的粉頭翻雲覆雨,這才是他們的生活。每到極樂之時,總忍不住在心裏高喊“大燕萬歲”。
聽起來傻裏傻氣的,但卻是事實,畢竟只有江山萬代,他們這些與國同休的達官貴人們才能一直過着這樣的好日子不是?
不過認真地說起來,在這陽泉城中,倒也不是只有貴人們才有享受的資格。有一批特殊的窮人,他們也在享受,為了討生活而享受,。他們的名字,應該叫俠客,不過因為特殊的工作性質,人們通常還是稱其為“佣師”,雇傭的佣,師傅的師。再說的直白些,就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拿錢好拿,消災不難,不過找到願意掏錢的人可就有些麻煩了。
古客巷
一座樸素卻又透着大氣的庄宅立在這裏,門口兩個柱子上寫着一副對聯。
上聯是:走在天地間,喜怒哀樂各有所求
下聯是:入得此門中,魑魅魍魎皆可得見
橫批的位置一個金字的匾額,上書三個大字:煙雨樓
對於這個時代來說,煙雨樓的存在頗為特別。他不是皇家的機構,也不屬世外教派的管轄。但每州每府的主要城鎮,卻總有這麼一家名叫煙雨樓的存在。也是佣師們每日的聚集之所。只有在這裏,他們才能找到願意掏錢的人,也能安心的把錢揣在懷裏而不計後顧之憂。
“要開了要開了,買定離手,媽的說你呢,還換,想死啊!”
“一二三,六點小!”
“豹子,通殺!”
最簡單的骰子把戲,一張張賭桌旁人滿為患,隨着莊家的吆喝,贏了銀子的洋洋得意,輸了銀子的叫苦不迭。不過共同點是,在身上的銀子徹底乾淨之前,他們沒有一個人離去。
好吧,就算輸乾淨了也不能走,畢竟要等活兒呢。
賭桌外圈密密麻麻的圍着好些四方的破木桌子,長條凳子,點幾個色相不堪入目且口味極重的帶肉的菜,抱着一罈子烈酒,狂歌痛飲,吆喝着過往的榮耀。
“前兩天,我接了葛村殺山賊的單子,單槍匹馬屠了三十二個,痛快!”面相粗獷的漢子一撩胸前的護心毛,汗水酒水四濺:“那村長倒是個煩人的,給錢就給錢,怎麼還非要當我老丈人,媽的。。。”
“熊老三,白送的媳婦不要,你他娘瘋了吧?”
“你懂個屁,”熊老三一口濃痰吐過去,對方笑嘻嘻的躲過,聽熊老三又接着道:“好傢夥,身上的毛比老子還多,大腿趕上老子的腰粗了,你要啊?你要的話,老子這就領你去,估計村長更樂意。”
“哈哈哈哈,對啊,臭腳七,你去當個上門女婿咋樣,總比你成天給人抓貓找狗的強。”
“記得洞房的時候別脫襪子,不然那新娘子被熏死了你可就完了。”
“說不定過兩天他也得回來出一單,要他婆娘的性命。”
“我呸!我臭腳七啥時候接過抓貓看狗的五品單子了?”臭腳七跳上桌子,叉着腰正要回嘴,忽然“咦”了一聲,低聲喊道:“莫老闆來了!”
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整個大廳之中雅雀無聲,搖骰子的扣着骰盅不動,賭徒酒客們也跟兔子見了鷹似得收聲斂氣。
莫老闆確實來了。
身穿深藍色織錦緞綢衫,腰間一條玄色荔枝紋的銀帶,一頭如雲的長發隨意的披在腦後,腳上卻格格不入的穿了一雙尋常的布鞋,手裏拎着一塊六尺見方的被刷成了黑色的木板,緩緩地走下樓梯,從容,不迫。
莫老闆的名字,叫做莫問,但是不是真叫這個名字,卻是不用理會。至於年齡,看起來是個四五十上下的中年人,具體多少就沒人知道了。不過卻有一節,莫老闆是十八年前來到這陽泉城煙雨樓做的掌柜老闆,當時他來的時候可就是這副模樣。如今十八年過去了,還是沒變。這是駐顏有術?不像,再如何也不至於一點兒不變吧?尤其是那雙手,最貼切的形容莫過於嫩,白,兩個字,簡直就是吹彈可破。他會不會是個幾百歲的妖怪?疑問得不到證實,總也只能是個疑問。
木板被放在大廳正中的一個架子上,莫問沉吟片刻,抬手用一塊白石粉筆在黑板上刷刷點點,盞茶的功夫,黑板便寫的滿了,字寫得也不算大,密密麻麻的。
知道在場的肯定有不識字的,而且是絕大多數。莫問轉過了身來,淡淡的說道:“隆武八十七年六月初四,煙雨樓的任務如下,三品單十七件:東山清繳山賊,銀二百七十兩;綁架李大吉長女李秀兒,銀三百兩;東林街明日飛鷹幫與惡虎幫幫戰,助拳飛鷹幫者,每人十兩,限三十人;吉祥錦緞鋪子山青染的配方,獻上者,銀八百兩。。。”
莫問說完了十七件三品單,輕咳一聲:“二品單兩件,富貴賭坊四千兩銀子失竊,能生擒賊人者,銀五千兩;義勇伯第二十七房小妾與府中下人私奔,能擒回二人者,銀八千兩。”
“最後,一品單一件。”莫問的目光在廳中掃過:“誠王府韶華郡主失蹤,能找回韶華郡主者,銀十萬兩,另得誠王一諾。”
“當真?!”莫問話音剛落,一聲驚呼從門口傳來。這聲音倒也不大,可此刻,在這針落可聞的大廳中,卻不壓於驚雷一震。
眾人循聲望去,卻是一個二十郎當歲的青年,正撓着頭,一臉的不解:“怎,怎麼了?”
原來是個愣頭青。眾人迅速的得出結論,又看向莫老闆。
“我說話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插言。你的面孔我沒見過,新來的吧,以後記得就好,不然會死。”平平淡淡的訴說,比威脅更加可怕。
也不理會對方是否認真地聽了,莫問回手敲了敲黑板,又接着道:“三品之下的單子,一直到五品,共一百六十七件,沒有見紅光的買賣,也就不細說了。老規矩,樓上五房,對應五品,自己上去領,先到先得,但要排隊。我,說完了。”
莫問轉身又上了樓,可廳中還是一般的寂靜。直到莫問走進了掛着“一品”木牌的房中,廳中才又恢復了本來模樣。
還是一樣的烏煙瘴氣,還是一樣的人聲鼎沸。只是這一次卻非是為了享樂快活,而是為了生計。
三三兩兩,七七八八,有交情的聚在一處,討論着莫老闆剛才說的二十件單子,沒本事的也聚在一起,商量着這回要不要挑戰自我,接個三四品的單子,畢竟總是看孩子抓貓放牛的實在有些掉價,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掙得少。
順便一提,莫問口中所謂的“見紅光的”買賣,指的是危險性強的那種,比如殺人。
之前那個新來的摸着腦袋,左右聽着,卻發現沒人說起那個一品單,心中甚是納悶兒。找了一個面向和善的老者,拍了拍肩膀,躬身一禮:“老丈,不知這一品單。。。為何沒人說起啊?”
老者皺起的眉頭在手上多了五個銅錢之後舒展了開來,這挺好,頂了一個五品單呢:“小夥子,十萬兩銀子聽着過癮,就怕你沒命拿。”
“還有誠王一諾?”
“金山銀山,不及誠王一諾,聽着過癮哈?”老者拉着青年在角落裏貼牆坐下:“是,哪怕沒銀子拿,有這誠王爺一諾,拼了命也算是值了。可拚命不等於送命。真讓你死,你死不?”
“這。。。”青年猶豫了,老者哈哈大笑:“還是的呀。小郡主失蹤是五月初一,這單子出來是五月初四,今天是六月初四,你可知道。。。”老者伸出手來抓了抓,青年趕緊又放上兩個銅錢。
“你可知道,五月初一到五月初四這三天,王府派了三位玄門供奉,兩個人宗武修出手,結果無一生還,只帶回來一句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鬼節?”
老者點點頭:“這一品單子一開始出來,只是銀十萬兩,那也是天大的數兒了,又是給王爺辦事,那場面,嘿,咱陽泉最大的兩個佣師團都出手了,好傢夥,合一塊兒五百多號人,還有五個玄門的道者,結果你猜咋招?全死了,屍首現在還扔在北山那邊兒,估計這會兒都該被老鼠啥的吃光了吧。”
“這。。。這樣啊。”想想那個場面,青年打了個寒摻。
“所以說啊。。。。。”
一品房中,一個七十上下的老人,背着手,來回的踱步,面色焦急不耐,不時地看看緊閉的房門,希望能聽到些敲門的聲響,可惜沒有。跺跺腳,又來回的走了起來。
莫問坐在書案後邊,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放下:“喝茶?”
“我還哪有心思喝茶!”老管家在一旁坐下,愁眉苦臉的拱手:“莫老闆,莫大爺,莫祖宗。門外的那幫子酒囊飯袋老朽是不指望了,您呢,誠王一諾難道還不能讓您出手?”
“誠王一諾,確實難得。”莫問沉吟片刻:“今上無後,誠王便是未來天子。誠王一諾,和天子一諾也差不了多少。”
“就是就是。”老管家連連點頭:“今上一歲繼位,今年八十有八,肯定是生不出來了。你幫誠王這一次,可以說,便是讓未來的天子欠你一個情,莫老闆。。。”
莫問攤了攤手打斷老管家的賣派:“老管家,你大概誤會了什麼,江湖之口最是難辨難理難清,不知從何時起,江湖上有了些我的傳言,事實上在下一非天門玄修,二非地堂僧侶,更非人宗武者,鬼舍邪魔,實無縛雞之力。”
“誰信啊。”老管家心裏暗罵,嘴上道:“那可否請樓主。。。”
莫問又打斷道:“老管家,樓主與各地煙雨樓的掌柜聯繫都是單線兒的,只有樓主尋我的份,況且,誠王爺不是已經去天門請人了嗎?”
“山高路遠,遠水解不了近渴啊!”老管家跺了跺腳,看看紋絲不動的房門,又看看穩坐泰山的莫問,忽然沉聲道:“莫老闆,我家王爺的誠意您是看到了。”
“看到了,可惜愛莫能助。”
“聽說您手底下有一對兒佣師,從無敗績。接的每一單都是百分百完成。功參造化,能為通天,你。。。。”
“功參造化,能為通天?”莫問面色有些古怪,看了一眼老管家,明白了過來:“你今天來磨我是為了找他們?你從哪兒聽說的?”
“你就說有沒有吧?”老管家起身走到近前,雙手撐着書案,逼視着莫老闆。
莫老闆挑着眉毛看看他:“坐下。”
“額。。。”老管家剛提起來的氣勢被滅了,跌坐回去:“莫,莫老闆。。。。”
“呵,就說江湖之口難辨,也不知你哪裏聽得這些個笑話,但既然你要求了,那便隨你吧。”莫老闆哼了一聲,起身推開窗子,左右看了看,向著下邊兒一指:“那兒呢,再說上一句,我做不了主,接不接單還得看他們自己的意思。”
“老朽自然明白的。”老管家走到窗邊向下看去,又看看莫老闆手指的方向,又看看街上,來回的看來看去,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但面色卻是糾結了起來:“莫老闆莫要玩笑,真。。。是他嗎?”
“他是其中一個。”莫老闆手指換了個方向:“那是另一個。”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