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健身房
前菜煎鵝肝、焗蝸牛過後,上來了洋蔥濃湯和奶油土豆濃湯。
李緣君抬手,瞥了眼錶盤。
對面男人稍往後仰,避讓服務生上菜,沒注意她看時間的動作。
等服務生離開,男人臉上又堆起熱切的笑容,想繼續先前話題,“聽說你爸爸是文學院教授?那難怪能取出’緣君’這麼好聽的名字了。”
李緣君嘴角微翹,小瓷勺在濃湯里順時針輕轉。
男人頗為自得地揚了揚眉,“我沒猜錯的話,你名字應該出自元稹的《離思》吧?’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真美。”
男人正陶醉感嘆,李緣君的手機剛好嗚嗚震動起來。她停下打轉的動作,撈起手機接聽。
前後不足三十秒,李緣君簡短撂下一句“好的,我馬上來”,便利落掛斷電話。
她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啊陳先生,朋友找我有點事,先走了。”
起身時,她想起些什麼,“哦對了,您把我名字理解得太高大上了,實際上我這名字和李招娣沒什麼區別。”
李招娣?
男人半張着嘴,看了看她留在桌上有零有整的人民幣,又看了看她那瀟洒的背影,半晌回不過神。
***
健身房前台,許幸提着一口氣剛要說台詞,就聽電話那頭李緣君果斷迅速地開口道:“好的,我馬上來。”
一口氣還沒落下,聽筒里就只剩下通話結束的嘟嘟聲。
這次的相親對象得有多不滿意啊,連敷衍的面子都不給……許幸暗自嘀咕,一邊將手機放回口袋,一邊心不在焉地填表。
填完之後,她將表格遞還給前台。
前台工作人員開始錄入信息,小鍵盤敲得噼里啪啦。
接待她的郝經理則在一旁喋喋不休,“等卡激活了,我帶你去找教練做一個身體素質檢測,然後……”
“免費的?”許幸冷不丁冒出一句。
經理一愣,略顯僵硬地應聲:“那當然。”
雖然健身房除了前台、清潔工,就只剩下成茬的教練、經理,但相比成茬的前台清潔工,直接承擔從客戶口袋裏搶錢任務的教練經理們應變能力還是要好上那麼一丟丟。
郝經理很快恢復過來,繼續九轉十八彎地推銷自家健身房的私教課。
許幸聽得認真,健身卡激活后,也十分順從的跟着他往裏走。
“這邊進去是女更衣室,裏面有密碼箱,平時來健身房訓練可以把東西存在這兒,往裏走還有淋浴間,淋浴間另一頭通向我們健身房的恆溫游泳館。”
許幸視線剛剛上移,郝經理又介紹另一邊,“這邊幾間教室都是用來上綜合操課的,您辦了我們的健身卡,平時可以按課表過來上課,有啦啦操啊,熱辣炫舞啊,空中瑜伽啊,還有很多。”
走到分岔路口時,郝經理回身,和許幸商量:“我先帶您去休息室找教練,右邊那片我們先不過去了,做完檢測讓教練再帶您熟悉熟悉,您看這樣行不行?”
許幸點頭,好奇地望向右邊。
右邊那片很安靜,只有一台跑步機上有人慢走,傳送帶運轉發出輕微聲響。
跑步機上的男人高而挺拔,側臉輪廓雖隱匿在光影暗處,卻依稀可見堅毅的下顎線。
許幸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看着看着,那側臉就看出了幾分隱約的熟悉感。
還沒等許幸去深究熟悉感的由來,已經走出一段的郝經理就停下步子,回頭朝她打招呼,示意她快點跟上。
許幸點點頭,邊走邊回頭打量,直到走出一截、再看不到身影,才算作罷。
***
郝經理給許幸介紹的教練平頭板正,長相上沒有太多可發揮的餘地,但健康壯實,一看就是個好教練。
許幸瞄一眼教練胸前的小銘牌,上面寫着:私人教練,陳東。
陳東在經理介紹下伸手,和許幸打招呼:“你好,許小姐。”
許幸客氣應聲:“你好,陳教練。”
郝經理將許幸交給陳東過後,拍了拍他的肩,遞給他一個好好把握的眼神,很快離開。
陳東一臉感激,目送着給他拉客戶的郝經理走出視線範圍,這才帶許幸去做身體素質檢測。
檢測報告是即時出來的,兩人坐在小圓桌前,陳東從頭到尾分析了一遍數值,又把需要通過運動改善的地方都重點講解了一遍,而後用一句“就是這樣了”作為結尾,再默默望向許幸。
一米八幾的壯漢眼巴巴望着自己,許幸差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啊”了聲,也眼巴巴望向陳東,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許幸面上呆呆傻傻,心裏卻早已捲起驚濤駭浪。
我去,這流程和李招娣說的不太一樣啊!檢測做完就完了?你不應該推銷一下自己的私教課嗎?還是說現在健身房已經開始流行質樸風賣課套路啦?
可能是許幸這副痴傻的表情給了陳東勇氣,半晌,他眼神閃閃爍爍,鼓起勇氣囁喏出一句:“那…那……許小姐,你要買幾節課……改善下身體素質嗎?”
這流程就對了嘛。
陳東另外一句“一節基礎私教課八百,十節以上有優惠”還在嗓子眼打轉,許幸就恢復正常,淡定地吐出兩個字:“不買。”
陳東失望的“哦”了聲,也沒有繼續掙扎花式推銷的想法。
兩人再次相對無言。
許幸抿了口白開水,突然不好意思再開口問健身卡附贈的那節免費體驗課。
倒是陳東很快收拾好心情,一臉誠懇地說道:“許小姐,我們健身房辦卡都有一節私教體驗課的,我來給你上體驗課吧。”
“免費體驗課你能拿到錢嗎?”
陳東點了點頭,“能,就是比正常售課分成少點。”
“那行,你給我上吧。”
許幸鬆了口氣,沒錢支持這位樸實教練的心虛也稍稍減退。
跟着陳東去往私教訓練室時,許幸一路打量健身房的各項設施,那些小心虛很快退得一乾二淨。
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她掙得還沒人家這鋸口的葫蘆多呢。
在星城,這家健身房的定位已算高端,基礎私教課八百一節,算他抽成兩百,一天上五節課,人家也月入三萬不愁吃穿,輪得到她來迷之憐愛嗎?
要不是剛入職就趕上公司年會抽中健身房年卡,要不是公司辦卡時直接填了她名字,要不是老闆特意囑咐讓她好好鍛煉身體,她怎麼可能來這種燒錢買安慰的地方。
沒錢是一種病的話,她都已經病入膏肓了好吧。
今天特意穿了運動服過來,她就是打算在這運動一會兒,拍張照曬到朋友圈,側面吹捧一下老闆發放的福利,完了再將卡掛到網上轉讓。
高端健身房的卡不好賣,但原價一萬五的年卡,怎麼著也能賣個一萬塊吧,再不濟,對摺七千五?
想到即將到手一筆巨款,許幸做卷腹運動都有力氣了。
一節課六十分鐘,還剩下十分鐘的時候,許幸癱在墊子上裝死不動,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運轉遲緩的腦子死活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花錢找罪受。
陳東喊了好幾聲,許幸都沒反應,他無奈的撓了撓頭,只得妥協,“行了,那就練到這吧,你起來趴康復床上,我給你做拉伸。”
聽到這,許幸才詐屍般動了動手指,艱難起身,慢吞吞地爬上康復床。
康復床靠頭的位置有一個很大的圓洞,和SPA館的護理床一樣,不過圓洞上的枕頭不知道丟哪兒去了,許幸懶得找,直接用手當枕頭。
拉伸有些痛,許幸時不時要嗷上兩嗓子,下巴枕在手背上,水汪汪的眼睛就透過玻璃牆,直直望向對面力量訓練區正在躺舉杠鈴的肌肉猛男。
23,24,25……
許幸正默默給對面的肌肉男計數,計到25時,有道身影停在兩個訓練區相隔的走廊上,恰好擋住她的視線。
男女更衣室離這片區域不遠,時不時有人從走廊穿行,許幸以為這人會馬上離開,可等了幾秒,這身影還是直喇喇擋在那兒,一動不動。
她沒好氣地抬眼,卻沒想到,正好撞上男人偏頭打量。
男人身形頎長,運動過後洗完澡,黑襯領口微敞,配合他一臉的淡漠以及發梢未被吹乾的些許濕意,生生勾勒出幾分禁慾的美感。
許幸呆怔幾秒,還來不及欣賞,對方眼裏平靜的距離感就裹挾着鋪天蓋地的記憶呼嘯而來。
他的輪廓與之前瞥見在跑步機上慢走的半張側臉無縫重合,許幸的腦子突然就轉得快起來了。
卧槽冤家路窄……原來是他!他應該不是抽獎抽中的年卡吧,身上衣服看上去很高級的樣子,一看就混得不錯啊!
抱着“我混得這麼差你混得這麼好不行不能被這個逼王羞辱”的心態,許幸終於想起自己丟到喜馬拉雅山另一邊的面子。她腦袋瓜子一個短路,突然猛地栽下去,想裝一把掩耳盜鈴我沒看見你。
“啊——!!!”
伴隨着栽下去那一瞬間的用力過猛,陳東也剛好幫她壓到左邊小腿,許幸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嚎叫出聲。
陳東被她嚇了一跳,立馬鬆手,上前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我有事啊!!!
腦袋扎入康復床圓洞裏,她掙扎了兩下,臉憋得通紅,“怎麼辦!!我腦袋出不來了!”
人越着急越難理智,但像許幸這樣屁大點事就能毫無形象哐哐拔頭的,康沉覺得,這輩子也見不着第二個了。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襯衫領口,姿態悠然。隔着一道玻璃,他眸光微垂,眼底躍動着捕捉獵物的光芒,漫不經心中又帶着不容忽視的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