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米妮
安陽想起他們之間第一次發生矛盾,是在她剛來余家不久。時間在不經意間流逝,一晃過去了十二年,記憶變得泛黃、陳舊,卻沒有消失。她還記得當時的傷心有多麼撕心裂肺,也記得對余陸琛的孩子氣的怨恨。怎麼會攤上這麼個哥哥,她那時賭氣似的想。
時間倒回六歲那年,餘輝和陸玲帶着她和余陸琛逛街。商場附近熱鬧繁華,不少小攤小販在街邊賣着吸引小孩子的玩意兒。這是她第一次來琳琅滿目的商業區,會唱歌的鴨子,變換顏色的小燈籠,造型怪異的布偶等等牢牢地吸引着她的視線。
她被陸玲牽着,一路走一路看,走到一個賣氣球的老婆婆面前,安陽再邁不動一步了。老婆婆手裏一大束氣球,各式各樣,五花八門,安陽痴痴地盯着一個印有米妮的氣球,腳像被釘在了地上。
“喜歡這個啊?”老婆婆見她這個樣子,把米妮挑了出來,彎着腰作勢要遞給安陽。
她不敢接,接了就要給錢,她不知道陸玲和餘輝願不願意為她出這個錢,就算氣球很便宜。
“便宜得很,一點都不貴的,叫你媽媽給你買一個回去。”老婆婆又說。
安陽抬頭看了看陸玲。
“你想要嗎?”陸玲蹲下來問她。
安陽點點頭,然後很快地又搖了搖頭。
陸玲笑了,像是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臉:“你怎麼這麼乖。”隨即就從包里掏錢,買下了氣球。
“給你,”她遞給安陽,安陽剛要伸手去接時,陸玲卻叫她把手腕伸過來,“我把氣球系你手腕上,免得飛走了。”她在她的左手腕上鬆鬆地打了個結。安陽抬頭看着頭頂上方的米妮,笑得很開心。
“走吧。”陸玲牽起她的右手繼續往前走。不遠處等着她們的餘輝和余陸琛,也轉過身往前走去。
商場裏人來人往,安陽跟着陸玲磕磕碰碰往前走,每走三步就抬頭看一眼被撞得東倒西歪的米妮。
“陽陽,你和哥哥還有爸爸站在這裏等一會兒,媽媽去前面服務台存個東西就過來啊。”陸玲說,又對一旁東張西望的余陸琛道,“過來跟你妹妹站一起。”
陸琛走過來,半空中的米妮正巧碰到了他的頭頂。他偏了偏頭,見留着齊劉海,戴着粉紅色兔耳朵發箍的,個子小小的安陽正仰着頭看他。
“看着她啊,這裏人多。”陸玲再三叮囑道。
“知道了。”
陸玲快步往前面的服務台走去,而站在一旁的餘輝被不遠處櫃枱上的zippo打火機吸引,櫃枱不太遠,等待的過程中去看看也無妨。他走向櫃枱,微側着身子,確保余安陽和余陸琛在自己的餘光範圍內,便安心地看起打火機來。
因為身高的緣故,陸琛站在安陽身邊,總能被飄忽不定的米妮撞到頭。雖然不疼,但也着實讓人厭煩。他把手擋在頭與米妮之間,看了看忙着專註於各種漂亮商品的余安陽,突然有種想逗逗她的衝動。
來了一隊穿着大紅色旗袍,走路搖曳生姿的禮儀小姐。安陽眼睛都看直了。她獃獃地看着她們梳得沒有一點凌亂的髮髻,旗袍下又直又細的小腿,以及與旗袍同色的細高跟鞋。在烏壓壓的人群中,她們像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整齊劃一的姿態和步伐,在美貌之上更添氣質和氣場。
她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禮儀小姐們的身上,而忘記了走三步就要習慣性關照一眼的米妮。商場人聲嘈雜,她沒有聽見就在離自己三四步遠的身後,發出了“嘭”地一聲響,不輕不重,那是氣球爆掉的聲音。
目送禮儀小姐走遠,三分鐘熱度的好奇心又轉移到餘輝身上。他在看什麼呢?安陽忍不住朝他走過去,想一探究竟。
才走了兩步,她發覺周圍的人看她的目光與之前不同。營業員小姐看着她捂着嘴笑,周圍的路人也頻頻回頭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安陽疑惑着,下意識動了動左手腕,頓時覺察到一種未曾感覺過的沉重。米妮怎麼變重了?她抬頭望去,可是沒有看見在空中浮動的米妮。
米妮不見了?!
安陽心裏一急。旁邊有個路人看不下去,提醒她道:“小妹妹,你的氣球剛剛被你哥哥捏破了,你還不知道吧,拖着走了這麼遠……”
她忙轉過身,果真看見米妮笑臉癟癟地躺在地上,而米妮旁邊則蹲着笑得前仰後合的余陸琛。
安陽拉着線把米妮從他身邊拖過來。它不再是那個圓潤飽滿的米妮,熱情的笑臉乾癟着,皺巴着,像一瞬間變蒼老的少女的容顏。最關鍵的是,它飛不起來了,它從空中跌入了塵埃。
她看着手裏的米妮,忍了半天沒忍住,還是嗚嗚地哭了起來。米妮的笑臉上蒙了一層灰,還有幾個烏黑的腳印。它的右臉旁有個很大的豁口,那是它失去生命力的源頭。
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這是她最心愛的米妮嘛……
陸琛沒想到安陽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他笑不起來了,慌忙跑到她身邊,手忙腳亂幫她擦眼淚。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他要是早知道她會哭,他就不逗她了。
哭聲引來了餘輝,而陸玲也正好在此時回來。
“怎麼了這是?剛才還好好的。”陸玲掏出紙巾。
餘輝看他倆的樣子就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覺得哭笑不得。
“乖,沒事,我們再買個新的,這個就不要了,我們買個更好看的。”陸玲安慰道。
“快去,愣着幹嘛?快去買個新的,我們在這兒等你們。”她說。
餘輝和余陸琛快步跑出商場,找那個賣氣球的老婆婆。
最後,事情以余安陽重新牽了個新米妮告終。
當時她不知道,這還只是個開始。此後和余陸琛相處的漫長光陰里,她不得不學會忍受各種花樣百出的惡作劇和標新立異的捉弄。而吃一塹長一智這句話,放在余陸琛逗她這件事上,就是個堅定的悖論。不管安陽是被他弄哭,或是採取冷暴力防禦,陸琛仍舊孜孜不倦地堅持着。
長大以後,情況稍微好了一點,她經過這麼多年的歷練,多多少少有了點抵禦的能力,而他的新花樣也日漸減少。在他們之間,比起調侃和逗弄,更多的是越來越默契的和平相處和彼此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