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得難受，卻很滿意！

我吃得難受，卻很滿意！（詩人劉春詩中的一句話）我一直很少用文字表達對父親的感情。我總是覺得，自己對父親的那種複雜感情，無法行諸筆墨。有個讀者說，你文字還不錯，讀起來就像聽人說快板--乾脆利落，富於節奏感。可他不知道的是，我的迷惑恰在於此：那種面對父親的複雜情感怎麼可能被寫成"快板"？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呢？應該是介乎於哥們、長輩、兄弟、死黨、師生、發小、同窗等範疇間的那樣一種關係？我相信，類似的困惑其實也是很多成年男人共同的困惑。心理學家早就說過，"戀母"是成年男子成長過程中必經之路。抒寫"母子情感"較之抒寫"父子情感"，容易得多也真切得多。甚至在文化傳統中，在父子關係範疇，更多諸如"弒父娶母"之類，美談佳話尤缺。連我自己也沒想到的是，意外在不經意間發生。在一個普通的下午，我連續讀到詩人黃燦然、詩人劉春各自以父親為主題的詩作。黃燦然的詩名為《親密的時刻》。黃的詩是那種寫實到照相程度文字樣式。這種東西常常像宋代詩人梅堯臣把大便、蛆、痰等等寫進詩歌一樣，真實固然，但令人噁心。可黃的《親密的時刻》不是。"由於我出生后/父親就長期在外工作/當我們一家團聚，我已經長大/所以我們一直很少說話……每逢我打電話回家，若是他來接/他會像一個接線員，說聲'等等'/便叫母親來聽，儘管我知道/我們彼此都懷着難言的愛……"詩中最讓人心動的，是"懷着難言的愛"5個字，它與我10多年來說不出的那種感受非常接近。詩人劉春在他的詩里說："在另一首詩里/這個六十五歲的老頭/有另一種形象……/現在，我又在寫他/悄悄地，充滿感情/他在另一間屋子忙自己的事情/具體地說，是在廚房/完成替兒子做飯的任務/他老愛把飯煮焦，在菜里/放很多鹽/我吃得難受，卻很滿意……"父子情感就在"電話"、"廚房"、"鹽"之間流動，它真實存在，卻沒有聲音。在黃詩的結尾，黃寫父親生病住院。"你頻頻喝水，頻頻小便，我替你/解開內褲，為你衰老而柔軟的**/安放尿壺--你終於在虛弱和害羞中/把我生命的根敞開給我看：/想當年你第一次見到我的小鳥/也一定像我這般驚奇……"我開始在黃的詩中理解了自己的無言。我知道，會有很多朋友和我一樣--在無言中包裹無限驚奇與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