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求“改造中國與世界”的真理
什麼是“立志”?**認為,所謂立志,就是追求真理,為實現真理而鬥爭。他在1917年8月27日致黎錦熙信中寫道:“志者,吾有見夫宇宙之真理,照此以定吾人心之所之之謂也。今人所謂立志,如有志為軍事家,有志為教育家,乃見前輩之行事及近人之施為,羨其成功,盲從以為己志,乃出於一種模仿性。真欲立志,不能如是容易,必先研究哲學、倫理學,以其所得真理,奉以為己身言動之准,立之為前途之鵠,再擇其合於此鵠之事,儘力為之,以為達到之方,始謂之有志也。如此之志,方為真志,而非盲從之志。其始所謂立志,只可謂之有求善之傾向,或求真求美之傾向,不過一種之衝動耳,非真正立志也。雖然,此志也容易立哉?十年未得真理,即十年無志;終身未得,即終身無志。”[15]在**看來,立志有“一種模仿性”的立志,“不過是一種衝動耳,非真正之立志也。”有真正的立志,必須建立在“研究哲學、倫理學,以其所得真理”的基礎上,即建立在進步的世界觀、人生觀的基礎上。因此,**把救國救民和求學讀書、掌握真理緊密結合起來,而且高度集中到一點,那就是立志和實現其志而鬥爭,也就是為追求真理和實現真理而鬥爭。**的一生,是追求真理的一生,是艱辛探索中國革命和建設道路的一生。**求學讀書的目的十分明確,就是為尋找救國救民的真理。他把學習與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前途、人民群眾的幸福聯繫起來,是為實現高尚的理想、遠大的目標而儲才蓄能。他說過:“有為人之學,有為國人之學,有為世界人之學。為人之學者,父子夫婦昆弟之道,布帛菽粟之宜也。為國人之學者,明其國歷史、地理、政教、藝俗之學也。為世界人之學者,世界觀、國際學也。”[16]**的讀書求學,不是為個人“發跡”,升官發財。而是以為國人、為世界人而學,為改造中國與世界而追求真理。惟其如此,他嚴格要求自己,不斷鞭策自己,勤奮學習,艱苦探索。他在寄居長沙新安巷湘鄉試館的半年自學中,每天到湖南省立圖書館根據自己的自修計劃進行自學。他後來回憶說:“每天早晨圖書館一開門我就進去。中午我僅僅休息片刻,買兩塊米糕吃。這就是我每天的午餐。我每天在圖書館裏一直閱讀到閉館的時候。”**認為,這是他的學習史上最有價值的半年,就像牛闖進了菜園,嘗到了菜的味道,拚命地吃。讀書是**一生的最大嗜好。他在湖南省第一師範學校時,“從早之晚,讀書不休”[17]。為了鍛煉自己在任何環境中都能專心致志地學習和思考的本領,有時他到學校的後山妙高峰上學習,叫做“靜中求學”;有時他故意到人聲嘈雜、車水馬龍的長沙城門口去看書,叫做“鬧中求靜”。探求真理的道路是漫長曲折的。**為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尋找解決中國問題的出路,進行了艱辛的探索,經歷了一個轉變和發展的過程。按照他本人的說法,讀了六年孔夫子的書,即所謂“舊學”,又讀了七年“新學”,即資產階級的政治哲學著作,以及一些自然科學著作。如亞·斯密的《原富》、盧梭的《民約》、孟德斯鳩的《法意》、約·穆勒的《名言》、斯賓塞的《邏輯》、耶勞斯的《名言淺說》、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和赫胥黎的《天演論》等書,他都進行了潛心研究。從這些書籍中他受到近代啟蒙教育,接受了進化論思想,認為必須以鬥爭、進化、自強、自力的觀點和態度來觀察和對待萬事萬物,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在湖南第一師範學校的5年半(1913年春至1918年夏)學習生活,對他的世界觀以及尋求救國救民真理是一個重要時期。在這裏,他先是着重“國學”,探討了中國先秦諸子、程(頤、顥兄弟)朱(熹)理學、陸(九淵)王(陽明)心學、王(船山)顧(炎武)顏(元)等主張“經世致用”、“踐后篤行”的“實學”,以及譚嗣同的“仁學”。他在1915年9月6日,給蕭子升的信中說:“然尚有其要者,國學是也。足下所深注意,仆所以言之在後者,夫亦鄭重之意云爾。國學則亦廣矣,其義甚深,四部之篇[18],上下半萬載之記述,窮年竭智,莫殫幾何,不向若而嘆也。”[19]在“國學”中,**深受“實學”的思想影響,特別是敬崇王船山的愛國主義精神和民族氣節。他在一師求學時,常邀請一些同學到船山學社聽講演,並訪問過船山的家鄉。1921年8月又利用船山學社的社址和經費辦湖南自修大學。抗戰初期,**寫信給在長沙主持八路軍辦事處的徐特立,請他設法從湖南補齊《船山遺書》所缺各冊。解放初期還將王船山手跡(即《雙鶴瑞舞賦》)作為珍貴的歷史文物保存,並兩次親筆手書“船山學社”,足見他對船山思想的篤信和推崇。他還十分重視顏元的“經世致用”的“實學”主張,注意學以致用,注重讀“無字之書”,向社會學習,向群眾學習。他在長沙就學期間,經常利用節假日,採用“遊學”的方式,走向社會,進行社會考察、調查,到群眾中去學習。1917年暑期,**曾和同學蕭子升,採用“遊學”的方法,徒步遊歷了湖南長沙、寧鄉、安化、益陽、沅江等五個縣,一路調查當地的歷史變遷、地理概貌,了解農民和各階層人民的生產、生活以及社會風俗習慣。**用這種方式進行社會調查,開拓胸襟。三伏酷暑,使在崎嶇山路上跋涉的**汗流浹背,但沿途的名勝古迹,秀麗風光,卻使他心曠神怡。他們曾露宿河堤上,**卻風趣地說:沙地當床,石頭當枕,藍天為帳,月光為燈。實在是豪放洒脫極了。每到一個地方,以學生身份訪問私塾老師、工人、農民、小老闆、醫生等各色人物。他們行至寧鄉容印寺,拜訪了老方丈,參觀了佛殿,翻閱了寺藏的各種佛經和《老子》、《莊子》等書籍,與方丈討論了佛家的經義。到安化縣城,前去查閱了安化縣誌,到東華山看了農民起義烈士墓,調查了農民起義的事迹,他們還拜訪了安化縣學識淵博的夏默庵。相見時,夏先生揮筆寫了“綠楊枝上鳥聲聲,春到也,春去也”一句原對放在桌上,以試來人學問深淺。**即書下對:“清水池中蛙句句,為公乎,為私乎”。這次“遊學”歷時達月余,步行近千里,沒花一文錢,寫下了許多筆記,師生們傳閱了他的筆記后,紛紛讚譽他是“身無半文,心憂天下”。1917年冬和1918年夏初,他又同蔡和森到農村作了兩次“遊學”調查,了解農村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習俗等情況,開闊視野,不斷增長新的知識。**還對羅章龍說,我們這樣做是有意義的,我們要向前代英雄人物學習,使自己的思想豐富,意志堅強起來。**後來還多次提倡既讀有字之書,又讀“無字之書”,向社會學習,向實際學習,向群眾學習,反對死讀書,讀死書。注重讀“無字之書”,注重實踐,注重對中國現實社會的調查研究。這是**的出類拔萃之處,也是他後來“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具體化”[20]的重要原因。在新文化運動的熏陶和楊昌濟老師的指點下,**逐漸將學習和研究的重點轉向西學、新學,這從他閱讀新康德主義者泡爾生著《倫理學原理》所作的11000多字的批語,就可看出他在這方面所下的功夫。在這個時期,他繼續閱讀西方資產階級啟蒙學者的著作,研究歐美一些國家資產階級革命的歷史,鑽研過西方哲學中康德的二元論,嚴復所翻譯的赫胥黎的《天演論》,以及克魯泡特金的無政府主義,還閱讀托爾斯泰的著作,一度被他所激動。西方資產階級的政治哲學思想,當時對**的思想影響是很大的。1918年暑期,他與蔡和森等一道積極籌備留法勤工儉學,力圖以歐美一些國家為榜樣,向近代西方尋找救國救民改造中國的真理。有些人否認**接觸過西方民主主義思想,認為**只是個與外國影響和政治思潮完全隔絕的“農民革命家”,這是不符合歷史的。自然,**既接受西方新思想,也鑽研中國的文化遺產和當時的進步著作。他潛心研讀譚嗣同的《仁學》,對譚嗣同的反對封建主義,反對清王朝的封建**統治,異常敬佩。**曾對蔡和森說:“前之譚嗣同,今之陳獨秀,魄力宏大,誠非今之俗學所可比擬。”[21]維新派的代表人物康有為、梁啟超對**早期思想發展的影響很大。康有為在《大同書》裏,提出“大同世界”的理想和改造中國的方案。早年**“大同理想”的嚮往,也是受康有為《大同書》的影響。梁啟超在日本創刊《新民叢報》,傳播西方進步文化思想,高張中西文化結合的大旗。他在《新民說》中提出以“新民為今日中國第一要務”,**從中得到很大啟發。**1917年8月23日給黎錦熙的信亦云:“愚以為當今之世,宜有大氣量人,從哲學、倫理學入手,改造哲學,改造倫理學,根本上變換全國之思想。”“覺吾國人積弊甚深,思想太舊,道德太壞。夫思想主人之心,道德范人之行,二者不結,遍地皆污。”“五千年留傳到今,種根甚深,結蒂甚固,非有大力不易摧陷廓清。”[22]他認為,一個人要確立改造國家和社會的志向,首先要研究哲學和倫理學,這樣才能抓住宇宙和人生的大本大原。因此,新民學會成立時,不僅以“新民”名之,開始還“以革新學術,底勵品行,改良人心風俗為宗旨”。後來又提出以“改造中國與世界”為學會的方針。在**成為馬克思主義者以後,仍一再肯定梁啟超“在中國學術上有其功績”[23]。**也是《新青年》雜誌的熱心讀者,“在很長一段時間,每天除上課、閱報之外,看書,看《新青年》;談話,談《新青年》;思考,思考《新青年》上提出的問題。”[24]他對《新青年》上面所提出的思想革命、文化革命、勞工神聖、婦女解放以及科學和民主的主張,認為都是好主張,積極擁護對“德先生”和“賽先生”的宣傳。他在1936年曾回顧說:“《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運動的雜誌,由陳獨秀主編。我在師範學校上學的時候,就開始讀這個雜誌了。我當時非常佩服胡適和陳獨秀的文章。有一段時期他們代替了梁啟超和康有為,成為我的楷模。”[25]在五四運動前,**為了尋求改造中國與世界的真理,刻苦求知,廣泛接觸到西方和中國的許多政治學說,其中也包括社會主義,努力探索救國救民的出路,尋找改造中國和世界的道路,表現出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和與中國共命運的使命感。但那時的哲學思想,還屬於“心物二元論”,如他自述,“我當時是一個唯心主義者”[26],還尚未樹立科學的世界觀,還只是一個樸素的愛國主義者,反對帝國主義、封建主義的民族、民主主義者。怎樣改造中國和世界,走什麼道路?他還不明確,仍在追求、探索中。後來,他曾對斯諾說過:“在這個時候,我的思想是自由主義、民主改良主義、空想社會主義等觀念的大雜燴。我對‘19世紀的民主’、烏托邦主義和舊式的自由主義,抱有一些模糊的熱情,但是我是明確地反對軍閥和反對帝國主義的。”[27]儘管**當時的思想還是各種觀念的“大雜燴”,但他一心追求救國救民的真理,探索改造社會的道路,憎恨封建主義,反對軍閥和反對帝國主義卻是非常明確的。由此可以看出,他後來很快地從革命的民主主義轉變為**,從唯心主義轉變為辯證唯物主義,決不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