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友蘭小傳(4)
友蘭先生:10月5日來函已悉。我們是歡迎人們進步的。像你這樣的人,過去犯過錯誤,現在準備改正錯誤,如果能實踐,那是好的。也不必急於求效,可以慢慢地改,總以採取老實態度為宜。此復,敬頌教祺!**10月13日馮友蘭沒料到**的回信來得如此之快,並且信還是他親筆寫的,當時頗有意外之感,只是對信中“總以採取老實態度為宜”有點反感。心想,什麼老實態度,我有什麼不老實?經過30多年後,馮友蘭才開始懂得這句話:我說我要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在五年之內重寫一部中國哲學史,這話真是膚淺之至,幼稚之極。學習馬克思主義,掌握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談何容易,至於要應用它到哲學史的研究工作中,那就更困難了。要想真正應用它到實際工作中去,那就非把它化為自己的思想的一部分不可。……學習馬克思主義,也得馬克思主義“化”了才行,這樣的“化”豈是三年五載的時間所能完成的?沒有這樣的程度,而要重新寫《中國哲學史》,那也不會新到哪裏,充其量也不過是用馬克思主義的字句生搬硬套而已。同年的冬天,北京郊區開始土地改革,學校號召全校師生參加工作組。馮友蘭與妻子都報了名,工作組一行有十人左右,工作區域是盧溝橋及附近村莊。工作組就駐在鎮中一所小學裏,生活和工作的條件極為艱苦,氣溫常在攝氏零下10度左右。室內外溫差無幾,晚上人們冷得發抖,清晨起來,毛巾、牙刷冰凍有如鋼板一塊,鋼棒一根。吃飯分派在農民家裏,一頓一戶,叫吃“派飯”(付款),有時吃一頓飯,來回步行一二里。小學無禮堂設備,每次村民大會都在室外小操坪上召開,馮友蘭一站好幾個鐘頭,他蓄有長須,雪花在長須上結成小冰珠,像一串串珍珠滿須皆白。晚上還要到農民家“訪貧問苦”,有時來回一二十里,冒着鵝毛大雪而去,腳踏積雪而歸。土改工作結束,工作組返校時,農民們依依不捨,特地為工作組準備了一輛小毛驢拉的車為工作組送行。馮友蘭與妻子都坐在行李車上,揮手向農民告別,與馮友蘭同去的有一個學生叫劉鄂培,是湖南人,生長在城市,從未坐過驢車甚至沒有見過小毛驢,出於青年人的好奇心,自告奮勇,揮鞭趕車充當駕車人。一路上行車平穩,可車過丰台,小毛驢犟性發作,突然轉向馬路的一側疾馳。劉鄂培慌了,大聲吆喝:“吁……停!”小毛驢不但不聽命令而且加速前進。“轟”的一聲,小車翻倒在路旁的溝里,他馬上爬起來,定睛一看,馮友蘭及妻子都躺在雜亂的引李堆中。幸好,溝不太深,大家都未受傷,他連忙將二位扶起,同時已作好接受嚴厲訓斥的準備。可誰知,平時說話略有些口吃的馮友蘭,這次,卻慢條斯理地說:“我看……這個毛驢……不懂得湖南話!”馮友蘭以他那仁厚的胸懷和詼諧的語言,將一場驚險化為大家一陣歡笑。返校后,馮友蘭寫了《參加土改的收穫》一文:“在土改工作劃分階級的時候,每一個與土地有關的人都給他一個階級成分,或是地主,或是貧農,等等。有些人是地主,可是每一個地主的特殊情形都不相同。有許多人是貧農,可是每一個貧農的特殊情形卻不相同。這樣看,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具體的共相。具體的共相就是共相與殊相的結合。也就是一般與個別的結合。了解了這個名詞,我開始了解了我們以前的哲學思想的偏差。馬列主義注重共相與具體的結合,一般與個別的結合,而我以前的哲學思想注重共相與具體的分離,一般與個別的分離。這個啟示,對於我有很大的重要性。”1957年4月11日,**請幾位哲學家到他家吃飯,應邀的有金岳霖、鄭昕、賀麟,也請了馮友蘭。此前不久,**在最高國務會議上作了《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的報告。馮友蘭是全國政協委員,**作這一報告時,正值政協全國委員會開大會,故出席大會的委員都列席了最高國務會議,聽了**的講話。馮友蘭見到**講話的時候,既沒有講稿,也沒有拿大綱,都像平常講話一樣,隨隨便便,有時還加上一些詼諧的話語。這時,馮友蘭也應邀參加了中國**全國宣傳工作會議。分組討論時,正好和**是一組,小組會議在**家裏開。當時馮友蘭已經發表了《論中國哲學遺產的繼承問題》一文,其中說,一個命題有其抽象意義和具體意義,例如“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其抽象意義可以繼承,而且實際上我們已經繼承了。**一看見馮友蘭進門就說:“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開會中間,**又讓馮友蘭發言,發言中馮友蘭提出了一些關於中國哲學史方面的問題,他說道:照現在的**,有些很難講通。**說:“那是簡單化了。不可以簡單化。”在散會的時候,**拉着馮友蘭的手說:“好好地鳴吧,百家爭鳴,你就是一家嘛。你寫的東西我都看。”1964年,政協全國委員會開大會,馮友蘭在會上就他寫的《中國哲學史新編》作了一個發言,閉會那天,**和中央全體領導同志接見到會的委員,並在一起照相。馮友蘭恰好站在**和**的座位背後的中間。**就座時看到他,拉着他的手說:“你的身體比我的身體好。”馮友蘭說:“主席比我大。”**說:“不行了,我已經露出了老態”。接着**又問了馮友蘭寫的《中國哲學史新編》進行的情況,並說:“你的中國哲學史寫完以後,還要寫一部西方哲學史吧?”馮友蘭答道:“我只能寫中國的,寫西方哲學史的任務已經派給別人了。”**說:“對於孔子,你和郭沫若是一派。”說到這裏,**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