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雖讀孔孟之道,卻斷斷不是迂腐萬古之人,不管段雲成對你做過什麽,我對你的情意是不會改變的,在我最落魄的時候,只有你願意靠近我、幫助我,玉柔,我心中早已認定,今生今世非卿不娶。」字字句句堅定不移,猶如毒誓。
上官景傾斜着身子慢慢迫近我,我不自在地站起身,略退兩步,道:「阿景,你別這樣,我並沒有你想像的那般好,我只是、只是……」
曾經滄海難為水,過去便是過去了,錯過便是錯過了,事至此處又何必揪住過往念念不忘呢?
「只是什麽?」他亦隨我起身,雙手扶上我的肩膀,道:「玉柔,我只問你,你是否真心喜歡過我?」
「是。」我垂眸,無可否認。
「那便對了,若非段雲成橫插一腳,你我早已心意相通,我相信你只是受他一時蒙蔽,你心裏還是有我的,對不對?」上官景輕柔地捧起我的臉,目光將我牢牢鎖住。
我暗暗嘆息,上官景外表文弱,不承想內心卻倔強執拗至此。
我別過臉,緩緩道:「一切都已發生,再追究過去也於事無補,你不介意,我卻不能做那水性楊花、受人唾棄的蕩婦,阿景,過往終究是過往,你便將我忘了吧。」
「我不!」他的眼底隱隱透出一股狠厲,陌生而火熱的氣息迅速堵住我的雙唇,舌尖霸道地撬開牙關長驅直入,他使勁地吮吸我口中的汁液,一手按住我的後腦,不讓我有半分退路。
一瞬間,我被他奪取了呼吸,心下萬分震驚,遂使出勁兒試圖掙開他,孰料他卻越發用力,彷佛要將我揉進身體裏方才甘休,果斷蠻橫的吻將我迫得幾欲窒息。
情急之下,我發狠地咬破了他的舌尖,霎時間,一股腥甜旖旎之味在口中瀰漫開來。
上官景吃痛地悶哼一聲,捂口驚看我,唇畔殘留一絲觸目驚心的殷紅血跡,我連連後退,驚慌地大口喘氣,一把推開他奪路而逃。
心中煩亂不已,如有萬般思緒糾纏錯雜,堪堪如那纏亂的棉絮一般,剪不斷,理還亂。
我悶悶不樂地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盪,冬日的夜晚來得格外早,晚風裹挾着寒意不時襲來,時近年關,街上人來人往,販賣年貨的小販叫喚聲此起彼伏,一團歡喜熱鬧之景。
口中還殘留幾許腥甜的滋味,如同濃烈的鴆酒,由舌尖開始肆虐,直至渾身上下每一個角落,教我胸口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
今日此事萬萬不能告知段雲成,否則依他的性子,非直接衝過來將上官景碎屍萬段不可,然上官景執念已深,我究竟該拿他如何是好?
這廂我正神思愣怔,冷不防撞上了一堵結實的人牆。
「欸,這是……錢小姐?」只見面前那喬若鴻一襲錦袍洒然而立,笑道:「何事令錢小姐如此神思不屬?」
我下意識退後兩步,警惕地與喬若鴻保持一定距離,旋即又驚覺不可表現得如此明顯,免教他生出疑心,遂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道:「喬公子,好久不見,街上隨意轉轉罷了,正打算回家吃飯。」
「真巧啊……」他似真似假地嘆氣,又道:「不知錢小姐可曾收到請柬?」
我點頭,道:「自然是收到了,多謝喬公子美意,當日一定準時出席。」
「容我介紹。」喬若鴻指點身旁一位麵皮白凈的年輕公子,道:「這位便是我在請柬中所提及的秦先生,他的口技本領在姜國之內可謂首屈一指,天下間沒有他模仿不了的聲音,秦先生曾御前獻技,連皇上都讚不絕口。」
「在下秦易生,錢小姐有禮。」那秦先生恭敬地作禮,舉手投足之間隱有倜儻之姿。
我瞧了瞧面前這秦先生,又望了望喬若鴻,不禁奇道:「喬公子,這……可是你說話?」
秦先生笑道:「是在下。」說話時卻已然換成另一種聲音,「在下冒昧,方才模仿喬公子的聲音,小姐切莫見怪。」
我拊掌道:「秦先生果然好本事。」心下暗驚,此人竟能如此輕易地模仿他人聲音,定不簡單。
喬若鴻道:「我亦時常被他耍弄。」
這個喬若鴻,滿腹曲折、心機深沉,每將我算計於無形,此番不知又打什麽鬼算盤,我心道了一聲此地不宜久留,遂藉口天色已晚,與二人告別。
臨別一眼,見喬若鴻不動聲色地與秦先生互換眼神,唇畔抿起一絲勝券在握的得意笑容。
回錢府時,天已大黑。
爹爹的風寒越發沉重,只好卧床靜養,小姨娘不放心下人,便親自服侍照料,圓潤帶着兩個弟弟出去看皮影戲,偌大的錢府顯得冷冷清清,只有段雲成靜坐在桌旁等我用晚飯。
柔和微動的燭光映出修長嫻雅的身體,教人驀然心頭一暖。
「玉柔,怎的今日回來得這麽晚?」語畢,他轉身命下人傳菜。
我默了默,決定避重就輕,「方才我在路上碰到了喬若鴻那個傳說中的口技先生。」
段雲成眸光一沉,甚是緊張地將我上上下下好一通查看,見我安然無恙,鬆一口氣,肅顏道:「以後不要單獨與他打交道。」
「我明白,今日也是湊巧而已。」回想種種,忽然心下惶惶,我握住他的手,憂道:「我覺得喬若鴻不會就此甘休,雲成,我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好像有什麽事將要發生。」
「怎麽了?」段雲成探手撫摸我的額頭,「可有不舒服?」
我搖頭,蹙了蹙眉,道:「那口技先生看起來高深莫測,彷佛有些怪異,卻又說不出奇怪在何處,喬若鴻在這個關口請他來,恐怕絕不是表演那麽簡單。」
圓潤說,女人的第六感精準無誤,他稱之為災難探測器。
段雲成手腕一動,將我輕輕帶入懷中,耳鬢廝磨,溫柔輾轉,下人見此,紛紛知趣地四散而開,我也不作羞,緊緊攬住他的腰肢,不祥之感越發強烈。
知那喬若鴻心懷鬼胎也非一日兩日,今日倒真真奇怪,竟心中不安至此,莫非是癸水要來了,才這般疑神疑鬼嗎?
段雲成溫聲道:「玉柔,不要擔心,有我在,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站在你身前,護你周全。」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上天真真是待我不薄,在危難關頭尚且有人不離不棄,願意與我同舟共濟。
心底的柔軟被人觸碰,鼻端發酸,我埋首在他的胸膛,輕聲喚他,「雲成……」
「我在。」
「雲成……」
「玉柔,我在。」他撫了撫我的臉頰,清亮的眸光意甚繾綣。
「雲成,你不會離開我對嗎?」
「對。」
「我們成親好不好?」
段雲成的身子微微一顫,笑道:「甚好甚好,我求之不得。」
「我對上官景……從前我的確喜歡他,我承認我為他做過很多事情,可我沒有……我對他發乎情、止乎禮,我……從來都是你。」
我不知該怎麽說,話出口時,語句殘破不堪,這些心跡我早已表露過,許是因為今夜這種莫名其妙的擔憂,我始知他在我心中的分量之重,已到無法承受失去的地步。
細想當初,他蠻橫霸道地闖進我的世界,將我的生活攪了個天翻地覆,卻不知何時起,我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他的陪伴,漸漸對他產生了依賴,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我知道。」他含笑凝視我,道:「我相信你,父親對我說過,當一個人愛到至極,愛便成了包容,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誰沒有曾經呢?玉柔,我愛你,我愛的是眼前這個你,所以我不會計較這些,倘若我連這點肚量都沒有,如何能配與你廝守終生?」
「你當真願意娶我?」
段雲成啞然失笑,「可要我指天為誓?」
「不用不用。」我依偎在他懷中,只覺懸在半空之中的心終於妥妥貼貼地放回原處,「我信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心意已在,何須誓言,不信他,我還能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