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葉遠去了書房，晏嬤嬤和大河媳婦在廚房，聞聲全都沖了進來。從他們的角度來看，葉眉捧着肚子，滿臉痛苦地縮在角落，四姨娘張着雙手護在她身前，另外有個僕婦裝扮的女人正披頭散髮着，手腳並用想試圖越過四姨娘的阻擋，往葉眉方向沖。
這可是嚇壞了一干人，葉遠也顧不上什麽男女之別了，搶先衝上去拉了一把，發現是三姨娘後也是一愣，「三姨娘，你怎麽在這？」
晏嬤嬤和大河媳婦則一左一右的護着葉眉起身，避到一旁，兩人如母雞護崽般擋在葉眉前頭，瞪着瘋子一般的三姨娘，只要她再有動作，就會立刻衝上去毆打她一頓。
三姨娘現在的樣子真有些慘不忍睹，沒上妝又憔悴的臉蛋看起來都不止老了十歲，嘴巴上的燎泡方才被葉眉抓破了幾顆，正流着黃里透紅的膿血，臉上還有幾道發紅的指甲印。
饒是如此，她還是惡狠狠瞪着葉眉等人，「別以為你們人多我便怕了！喬氏，你別忘了你以前答應過我什麽？」
「我……」被點名的四姨娘瑟縮了一下，表情也有些茫然，從她進葉家門，害得三姨娘掉了孩子以後，她不知道應了三姨娘多少事情，到如今她都記不住曾允諾過什麽了。
「你說過，只要是我想要的，你肝腦塗地也會想辦法給我的。現在我要你女兒落胎，你應還是不應？」三姨娘看着葉眉的眼神中透着陰鷙。
四姨娘之前聽了三姨娘哭訴神婆算出來的結論，心中越發的自責，才自以為是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如今被她狠戾的眼神給盯得垂下頭，「三姊姊，阿眉如今要是落胎，怕是會一屍兩命。神婆說，是她肚裏的孩子頂了你的子嗣，我便想着把孩子給你帶，說不定能給你壓壓長……」
「壓什麽長！」葉眉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打斷了四姨娘的話，「再怎麽壓她都是生不出來孩子的。」
葉眉只是這麽隨口一說，不料三姨娘這些時日在楊柳集下各個村子奔波，沒少聽人吹噓高家屯有個大肚子「保生娘娘」的事蹟。
鄉下謠言的流竄是最為誇張的，從最初葉眉救活了高四花、醫好了城裏久病的少爺小姐、保住高翔媳婦母子，到現在，別人已經將她的高度抬到專治婦兒的「保生娘娘」，據說她是金口玉牙，吹口仙氣就能生死人肉白骨。
這話聽在三姨娘耳里，她表面上嗤之以鼻，其實內心深處已經種下懷疑的影子。
而今聽見葉眉這麽說，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封建社會的女人，「生不出孩子」是個比天還大的罪名，三姨娘徹底崩潰了。
三姨娘尖聲慘嚎了一聲，「你胡說！是你的命數壓住我，是你搶了我的孩子！只要你沒了，你肚裏的孩子沒了，我就能懷上了。」
「是嗎？吳家屯那神婆跟你說的是這句話？那你把她找來和我對質，只要她敢當著我的面一起對神靈起誓，說她的話都是真的，我立馬帶着孩子跳寒潭裏淹死。不過你也知道，我就算進了寒潭閻王爺也未必敢收我。」身邊全是護着自己的人，葉眉不由得輕蔑一笑，下了一劑狠葯。
所謂的神婆要是真那麽靈驗，何必待在吳家屯？無非是想騙騙無知村婦的錢財罷了。只是神婆可能沒想到會遇到三姨娘這樣偏執的傻瓜，說多少銀子就多少銀子，如今有了這筆鉅款，她到哪都能過一輩子了，會繼續留在吳家屯才怪。這種手段，葉眉上輩子不知道見識了多少。
古人對賭咒發誓這一套還是挺迷信的，葉眉又說得那麽堅定，就是三姨娘本人心裏都直打鼓，更別說偏聽偏信的四姨娘了。
在三姨娘淫威下活了這麽些年，四姨娘早已軟成一灘泥，就是這時候了她還愧疚地看向葉眉，「阿眉，難道你三姨娘真的沒……」要是真的沒生養的話，老爺百年之後，她要怎麽在葉府生存下去？大爺、二爺、三爺可都不是善類。
聽見這話，葉眉頓時就有些意興闌珊，說一千道一萬，四姨娘再怎麽不成材也還是這身體的娘，忍着煩躁轉開了頭，「她要是想知道，找個大夫把把脈不就行了？」
「姨娘，我送你們回去。」葉遠黑沉着一張臉出了房門。葉家的馬車還在門外，這時候趕着回楊柳集，大不了走一段夜路而已，反正他是一點都不想看到三姨娘那張面孔了。
三姨娘再怎麽不甘願，葉遠已請大河媳婦幫忙拉她上馬車，並對四姨娘說了頓狠話，這才讓兩人失魂落魄回了楊柳集。
送走了不懷好意的三姨娘，和耳根子軟得一塌糊塗的四姨娘，向來笑臉迎人的葉眉難得沉下臉，在廳堂里坐了小半天才算調整好心態，輕撫着肚子，溫言細語說了一陣話後又是精神飽滿的樣子，「晏嬤嬤，我想吃鹹肉粽子，今晚多做一些。」
葉眉以為眼不見就能心不煩，卻忘記了一句老話——「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高三嬸給葉眉送節禮來時，同時也給她帶來一個十里八村正熱議的八卦。
吳家屯有個遠近聞名的神婆這事不少人都知道，有時出了什麽神神叨叨的小事，就找上門，花費點三瓜兩棗的銀錢、圖個心安也很正常。可最近神婆久閉的家門被吳家屯中的幾家人踹開，發現除了牆上掛的那些紅布條和神龕上的泥菩薩，其他什麽都空了，就是炕桌也沒了蹤影，整個是一座空宅。
高三嬸是高家屯的村長夫人，知道的消息自然要比旁人清楚些，這還是一件驚動了楊柳集鎮長的大事，其中更牽扯到之前買通小河媳婦害葉眉的葉家三姨娘，回家一尋思，便給葉眉帶消息來了。
被吳家屯神婆騙的人家倒是不少，可最多也不過二三兩銀子，莊戶人家哭過罵過、砸了人家屋子後也只能作罷。唯有在楊柳集上給葉老爺做三姨娘的那位當時就暈了過去。
吳家人雖然是她娘家人，但這次她給神婆上貢，也是說了好話，哄得兩個弟媳婦一家借了她十兩銀子。十兩銀子可是莊戶人家好不容易才存下來的，這兩個弟媳婦商量後，竟是背着三姨娘的親爹娘，套了馬車將她給送回葉家，並要葉老爺還她們銀錢。
葉盛的家產多半是他摳門攢下來的，聽到有人問他要銀子，當即就跳了起來。不但不還吳家人銀子，還直接讓下人弄醒了三姨娘，讓三姨娘說清楚那供奉的幾百兩銀子是怎麽來的。
事情鬧開時正好是逢集的日子，葉家門口聚集了許多人，葉盛也不顧忌，狠狠抽了三姨娘一頓，回頭便把三姨娘關起來。
高三嬸說起三姨娘的悲慘遭遇大有幸災樂禍的味道，葉眉卻是付之一笑。這樣的時代，女子生存不易，三姨娘也算是自作自受，於她並無太大關係。
盛州府外東城書院村的育兒堂漸漸被人所熟知，不管是衝著陸宸還是田南星來看熱鬧的，還是內行人士看門道的，在了解育兒堂日常教學後，都豎起了大拇指由衷誇一句辦得不錯。
那些孩子在育兒堂待了個把月的細心家長，也發現自家孩子身上翻天覆地的變化，能自己有條不紊進食了，能唱幾句好聽的俚語兒歌，能念幾句簡單的詩詞，這些都不算什麽，關鍵是孩子的身體變化頗大，比同齡未上育兒堂的孩子強壯許多也靈活許多。
這一點田南星在第二次把脈後也曾提過，可惜葉眉就是笑而不語，反倒讓她育兒堂的名聲越發響亮，前來報名的孩童家長也絡繹不絕。
事情多了，葉眉不但招收了書院村幾個婦人和小媳婦幫忙，陸宸也變得忙碌異常，幾乎不在半山書院的宿舍居住了。馮靜姝帶着丫鬟柳葉兒跑了好幾趟都不曾見着人，別提她有多氣悶了。
然而，馮德瑋好像故意要給她添點火似的，在飯桌上特意拿了兩本藍皮書冊出來，招呼桌上幾個馮家孫輩的孩子們一起看，「這便是前些日子祖父找來的書稿，已經刊印成冊，這下子咱們半山書院又可以揚名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