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世界上所有音樂學院的附近可能都有一條相似的街道,街道本身談不上有什麽深遠的歷史,半舊不舊的窄道兩旁佈滿了商鋪,商鋪有大有小,有新派的裝潢也有古典懷舊風,唯一統一的是商鋪全都和樂器有關,關於音樂的一切幾乎都能從這裏找到,日子久了,這樣一條街就被大家統稱為音學院街。
邰曉就在音學院街的一間普通樂器行里打工,和這條街大多數打工的年輕人一樣,他也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再一年就要畢業了。樂器行的老闆非常捨不得他,總是試圖說動他畢業後來這裏成為正式員工。
音樂這條路出國深造的人很多,可是真正走上專業道路的卻沒幾個,這點邰曉本人也明白,所以畢業就有工作機會的話也不是壞事,可內心還是希望能出去再多見識一些,哪怕可能是白費時間,畢竟他還年輕。
這個時間店裏沒什麽客人,老闆也不在,只有他自己。把小號歸放回原位後,邰曉和往常一樣抬起他那張據說還很受歡迎的臉,對着店外的天空發獃。
這一抬頭不要緊,天空還沒看清,店門口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嚇了他一跳。
兔子?哪有那麽大隻的兔子。他剛才看到的,是個人吧?是不是有個身材嬌小的女生,背着什麽巨大的東西跑過去了?
定了定眼打算再確認下,門側一個女生羞答答地探出頭來偷偷往裏看,好像這裏是什麽獵奇的神秘場所。
客人嗎?邰曉很確定女生背後背着的是個結他箱子。這麽想着,很自然地擺出職業微笑,「你好,需要幫助嗎?」他說。
那女生誇張地被嚇得哆嗦了下,明明他這麽大一個人一直站在這裏,不懂怎麽會讓她受這麽大驚嚇。
「幫、幫助,你能幫我嗎?」女生一雙帶着羞怯的大眼緊張地望着他,聲音小得像蚊子。
「你是要選樂器還是找樂譜,我們店裏都有,總之,你先進來。」她這樣被隔壁店家看到不是很可疑嗎?
受到他的鼓勵,女孩才慢吞吞地將整個人展現在他眼前。她穿着條白底繡花的連身裙,外面有件粉紅色針織衫,倒是和她這副無辜的臉蛋給人的感覺一致,很文靜乖巧。只是再看她身後背的結他箱子,上面貼滿了重金屬樂團LOGO。
她有些笨拙地將箱子放下打開,邰曉立刻眼前一亮。那是把很有名的品牌結他,店裏雖然也有但款式不太相同,她手裏這把要更好一些,是以他打工的錢買不起的好東西。
然後他就看到女生寶貝地將那把琴,像抱小孩一樣抱了起來。那把漆黑的結他配上她淚汪汪的眼,怎麽看都很古怪。
這麽說來,她為什麽眼淚汪汪的?
「這個壞掉了,被我不小心弄斷了。」她帶着哭腔,顯然因為他一句幫助,她便把他當成了救命稻草。
邰曉舉過去一隻手把那把結他拿過來,並沒有太過理會她的淚水,客人的內心世界不需要他去了解,仔細查看後很公事公辦地告訴她,「是弦斷了,太用力使用造成的。」
「用力?並沒有很用力啊,我也沒動其他地方,突然就壞掉了。」說著,那個女孩十分慌張加委屈。
他瞥了眼,她交錯的如犯錯小學生的手指貼着OK綳。如果不是太過用力,那八成是使用方法不當吧。當下便有了結論,她大概不是是很懂結他。這把結他在她手裏,還真是有夠浪費。
「不用緊張,這是很普通的事,我第一次弄斷琴弦時也是這樣,看上去壞得很嚴重,其實只要換新的弦就可以了。」說著拿着結他去到店內一角。
「真的嗎?不是壞掉了?」她像個小跟屁蟲,十分自然地尾隨過來。
「不會,你的結他品質很好,不會那麽輕易壞掉的。」邰曉說著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從旁邊的貨架上取過新的琴弦。
小女生只站在一邊,小心地不去擋住他的光線,認真地看他卸下結他上的斷弦,打開新琴弦的包裝,熟練地將弦固定,拉直,再固定。那些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的堅硬絲線,在他的手裏就像仙女身披的綵衣,柔韌飄逸,充滿美感。
轉瞬之間整套動作就已經完成,他在做最後的調音工作。
真是把好結他,邰曉很自然地將結他抱在懷裏,在調音後簡單地彈了道曲子以確認音準。
他彈的是首英文老歌,小女生也會。光線打在琴上,反射出獨屬於午後的慵懶色彩,抱琴的人細長的手指以一種在她看來很藝術的手法在那色彩上變幻,小女生不禁看呆了。
邰曉意識到自己彈的時間有點長,音樂便戛然而止。
「好了,已經沒問題了,還給你……」他抬頭,小女生乖巧地坐在他旁邊,對着他掉眼淚。
此等我見猶憐,邰曉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起來。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不是已經修好了嗎,還哭屁啊?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
察覺自己的失態,小女生很不淑女地用袖子抹掉眼淚,說:「你彈得真好,我以為這結他只能彈出那種像施工現場一樣的聲音,原來也能好好地演奏普通的曲子。」
「謝謝。」施工現場一樣的聲音……
「如果是這種音樂的話,我也能夠接受。」
「是嗎?」所以交錢快走吧,半吊子小姐。
小女生水汪汪的眼中露出堅定的神情,或者說是強裝出來的堅定神情,她看他,說:「我叫林洛遙,我知道你叫邰曉,你的胸口名牌有寫,所以邰曉前輩,你可以教我用這把結他彈普通的樂曲嗎?」
邰曉愣了兩秒,低頭看看自己衣服上的名牌,再抬眼看這個叫林洛遙的小女生。
「不行。」他很果斷地拒絕她。
那就是他和林洛遙的初識,林洛遙像只迷路的小鳥,撞進了他打工的店裏,帶給了他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他沒當回事,以為隨便揮揮手就能趕跑這隻笨鳥,誰想到這隻鳥真的笨到一定程度,連他的驅趕行為都看不懂。
隔天林洛遙又來了,後天也來了,連續一周,她如同一名稱職的跟蹤狂,找到了他就讀的學校,開始躲在教學樓下的角落等他下課。她總是穿着素色系的裙子,背着與自己身材不相稱的大琴箱,比任何人都更像是音樂學院的學生。
這個人看上去羞澀文靜,內心卻很可能是什麽危險的狂熱份子。邰曉沒辦法讓自己像開始那樣,當她是冷落兩天就會自動離開的小麻煩,她已經逐漸地變成了一個大麻煩,可能她自己也清楚這點,清楚她給他的生活帶來了不便。
所以每當她終於等到了他,便像是支離弦的箭筆直地衝到他面前,然後滿臉通紅地張口問他,「請問可不可以……」
他的回答通常是不行,她沒有任何情緒表露的時間,只稍稍點下頭,就一下跑遠,直至完全消失在他的視野中,就像是怕多問一句都是給他增加麻煩,她很體貼地避免佔用他更多的時間。
但是隔天,她還是會滿面通紅怯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
不可理喻,搞不懂她是如外在那樣懂事怕羞,還是厚臉皮的另一種表現。
「一定是那個,人家是在追求你啦。」邰曉的同學邊下樓邊和他開玩笑,「真羨慕你,周圍總是有那麽多女生圍着,連跟蹤狂都長得那麽可愛,你理理人家不就好了。」
「跟蹤狂就是跟蹤狂,和可不可愛有什麽關係。」他面無表情。
「也就是你能說出這種話,因為你在女生圈裏很吃得開,你都不知道因為那個妹子整天纏着你,引起多少女生的眼紅。真好,家裏有錢,又可恨地不靠家裏自己出去打工,然後打工地方的老闆又想正式僱用你,你自己說你的人生是不是太順了,讓我們這些平凡人怎麽活?連跟蹤狂對我們都是難能可貴的。」
「我認為並不是那樣的。」邰曉躲開對方假意伸過來的拳頭,沒理會他那套人生來不公的論調,他指的是林洛遙,「她對我沒那個意思。」
對方給了他一個最好是這樣的表情,像是要為自己證明一下似的,這次當他們走出教學樓,林洛遙又像是遊戲裏特定場景會觸發的劇情人物沖了過來。
「那個,每天都這樣麻煩你真的很抱歉,請問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