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開始也許只是想搪塞一下,小打小鬧,後來逐漸成了規模,甚至形成一個從上到下、等級森嚴的集體利益鏈。
在這樣的情況下,西北已經不是大魏的西北了。
只是朝廷對這邊的掌握一直不深,同時這些人瞞得也很緊,上下一心,有新派遣過來的官員就會被他們拉下水,拉不下水的設法弄死——反正西北連年征戰,死一、兩個官員再正常不過,居然就真的這樣被他們隱瞞了下來。
直到今年,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位愣頭青的官員聽說有胡人扣邊之後,便直接往朝廷那邊發了急報,請求支援,這下可就是捅了馬蜂窩了,根本沒有所謂的胡人,到時候京城的軍隊來了,怎麽辦?
他們也想拉攏趙瑾之,但對方從京城來,又位高權重,很可能根本看不上他們手裏那點東西,而且就算對方答應了他們也不放心,畢竟人不在西北,他們管不到,萬一回了京城他就捅出來了呢?
所以最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把趙瑾之給除了。
到時候對朝廷那邊,直接說他帶着軍隊出關,迷失在草原和大漠之中沒有回來,誰都說不出什麽,畢竟人人都知道,草原上難辨方向,也不容易找到食物,如果撞上沙漠,那就完全不可能回來了。
根據趙瑾之審問的結果,整個西北的官場,從上到下幾乎全部都涉足其中。
雖然他們還站在大魏的土地上,實際上卻是陷入了絕境!
一旦石林這裏的消息傳出去,那麽等待他們的,只會是來自四面八方的清繳和圍殺!
羽林衛的人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的事存在,大家在茫然和驚慌過後,心裏都浮現出了同一個問題——現在怎麽辦?
趙瑾之也明白這不是震驚的時候,雖然一切都在預料之外,但做都做了,有進無退,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出路。
所以他略略沉吟,便道:「收拾戰場,然後迅速出發,今晚趕到撫州!大家辛苦一些,安撫一下下面的人,到了撫州再吃飯。」現在必須爭分奪秒才能為自己爭取到一線生機,吃飯什麽的,暫且顧不上了。
說完之後,趙瑾之往前走了一步,陡然覺得心口一痛,險些栽倒。
趙二連忙上前把人扶住,「將軍,你怎麽了?」
趙瑾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頭看向了京城的方向,剛才的那一瞬間,那種彷佛瀕臨死亡的心悸讓他產生了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是來自於他自己,而是來自——清薇!
京城出事了?
清薇的情況非常糟糕,開始的時候,她的情況還不錯,任誰看了她和張貴人的模樣,都會覺得她的生產肯定更加順利。
然而孩子畢竟沒有足月,清薇之前又消耗了太多體力,最糟糕的是,孩子的胎位並不正,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折騰,清薇連參片都用上了,先出來的卻是孩子的一隻腳!
春柳摸到腳的時候,心都快跳出來了,她握着那隻小小的、似乎還會動的腳,差點兒直接哭出來。
生產有多艱難,她原本只是聽聞,但今日先是旁觀了皇后難產,又親眼看到張貴人生產的兇險,那是稍微有一點差池就會要命的!原以為清薇最穩當,哪知道又碰上了這樣的意外。
雖然跟着清薇的時間並不長,但在春柳看來,這位冠軍侯夫人沒有架子、待人和善,凡事又都有決斷。
春柳被虞景的人挑選出來訓練,無論性情還是思想,都與尋常的姑娘家相去甚遠,雖然平日裏看着那些專註於胭脂水粉、女紅廚藝的女子們,心中總覺得對方小家子氣,但有時也不免會想,是否正常的女子便該是如此,自己這樣反倒不對?
但見到清薇後,春柳看她行事,倒覺得很對自己的脾性,漸漸也悟出了一點道理——沒有女子就應該如何,那只是世俗強加在她們身上的東西,有人選擇順從,有人選擇掙脫,但追根究底,是要先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想要安穩逸樂,順從世俗的標準並無錯處;若不甘心被拘束,那就要有能掙脫的條件;要想活得自然洒脫,不在於是什麽身分、有多少權勢財貌,而在於自己的心。
回頭去想,若人生重來一次,給她選擇的權力,春柳想,自己仍舊會選擇走上這條路。這麽一想,便能坦然面對如今的身分,不去與旁人做無謂的對比。
因為這個緣故,春柳對清薇推崇,跟在她身邊也十分盡心,在春柳看來,冠軍侯夫人這麽厲害,不論面對什麽險境都能從容以對,甚至比皇太后更加鎮定,應該是什麽事情都難不住她。
但生孩子這種事,個人的智慧和武力卻很難用得上,全憑老天爺的心意。
春柳長久沒有出聲,也沒動,清薇意識到不對勁,艱難的睜開眼睛,低聲問:「怎麽?」
春柳連忙按捺住自己的情緒,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千鈞一髮,半點功夫都耽擱不得。而且她自己沒有辦法,未必清薇也沒有,她忍住心慌,開口道:「出……出來的是腳。」
聞言,清薇也愣了一下。
就像全天下所有的產婦一樣,清薇不可能盼着自己不好,雖然也不是沒有閃過「萬一難產怎麽辦」之類的念頭,但都盡量將之摒除,保持心情愉快,而不是一直為此擔心。
或許在心裏,她也覺得自己這一路走來,雖然算不上是順風順水,但也的確沒有遇到過太大的波折,運氣還算不錯,就算不是上天眷顧,起碼也不會格外刁難,這世上有那麽多婦人生子,絕大多數都平平順順,沒道理自己卻不是其中一個。
然而不到事情降臨的那一天,誰也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什麽,好在清薇習慣未雨綢繆,覺得未必能用得上,也看了一些這方面的東西,甚至還請教過太醫。
趙瑾之並不喜歡她打聽這些,說聽得多了會影響心情,但清薇知道,他自己私底下也是問過太醫的,也幸而做了些準備,雖然不知道究竟是否有用,至少此刻面對這樣的情形,不至於束手無策。
清薇在一怔之後便回過神來,先開口道:「參片。」
立刻有人將一塊參片放入她的口中。
和着藥材特有氣息的苦澀滋味入口,清薇感覺整個人都被「沖」了一下,陡然提起了精神,身體上的沉重似乎都和緩了許多,但疼痛卻越發清晰。
清薇喘了一口氣,招手讓春柳過來,低聲道:「孩子……在腹中時,整個身體蜷縮……把腳塞回去……按照正確的方向、轉動,便能讓頭先出來了。」說完這句話,她剛剛積蓄起來的力量又散了些,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但一雙眼睛還盯着春柳。
春柳眼圈都紅了,她瞪大眼睛,用力點頭,「我知道了!」
要將胎兒轉個方向,當然不可能像清薇所說的那麽簡單,稍有不慎,就會對母體和胎兒造成巨大的傷害,就算是那些經驗豐富的產婆也未必個個都能掌握這樣的手法,何況春柳根本沒學過這些。
但好在春柳學過武藝,對身體的構造多少有些了解,在細微力道的把控上比普通人更強,如今也只能勉強一試。
而清薇將這種事交給自己,春柳自然不能有半點疏忽。
她點完頭,要轉身的時候,又聽到清薇道:「要快。」
春柳的腳步一頓,再次狠狠點頭。這個之前張貴人生產的時候清薇就說過,羊水破了之後,胎兒在母體中是無法呼吸的,如果耽誤的時間太長,很有可能把孩子生生悶死,所以她的動作不但要小心,而且還要快,因為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耽誤。
走到床尾時,春柳跪下來,一瞬間有種無從下手之感,她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不敢落下去。
但聽見清薇又小聲的要了參片,讓春柳從糾結之中清醒過來。
人蔘是吊命的好東西,但也不是這種用法,短時間內自然能提神振氣,但一下子吃下太多,對身子也不可能有好處,將來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彌補,她耽誤的時間越長,清薇就需要吃下更多參片去支持。
想到這,春柳臉上的神情一凝,一隻手搭在清薇的小腹上,另一隻手則再次輕輕握住那隻小小的腳丫,卻感覺到上面活動的力氣變得微弱了。
她心下一橫,屏息凝神,開始了手上的動作,一邊將那隻腳塞回去,一邊順着方向推動清薇的腹部,用這種方法來幫助孩子轉向。
春柳動手的瞬間,清薇整個身體輕輕一綳,但旋即又放鬆下來,她將自己的一隻胳膊塞進嘴裏狠狠咬住,下一瞬間便品嘗到了帶着鐵鏽味的血腥。
如果說剛才生產的時候,她的感覺像是下半身被撕裂成兩半,那麽現在的感覺,就是一把刀捅進了腹部,還不斷的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