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夢靨
“我的主人，請下令關上鐵門吧！”
慘烈搏殺仍在繼續着，身處絕對劣勢的軍士們毫不示弱地吶喊着用血肉之軀將來自諾夫哥羅德公國的侵略者死死擋在通往內堡的門樓外，刀劍碰撞地錚錚之音與粗魯的咒罵交織糾纏，狹窄的通道上諾夫哥羅德人每前進一步都必須付出沉重代價。
托里斯家族的戰士已是嘶聲力竭，小聲啜泣之聲逐漸消失，喊殺咆哮之音卻從未間斷。
處在第一排的軍士在戰鬥中沒有任何躲閃的餘地，他們幾乎是被同袍推着硬生生撞上敵人的刀尖，旁觀者甚至能夠清晰看到隨着一聲悶響，當長刀刺入其胸膛時，軍士所表現出的悲壯。殘酷的一幕震撼着所有人，淪為魚肉的人們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就連雷奧也是被攝去了心神。
濃烈的血腥氣息瀰漫著整個托里斯家族城堡，直衝天際的狼煙滾滾而上，地位崇高的子爵卻已經陷入了天人交戰中，料想中的援軍即便在發現狼煙的第一時間馬不停蹄趕來至少也還要兩個小時，這段真空期足夠讓諾夫哥羅德人為非作歹了。
瞭望塔上的箭手早已損失殆盡，只剩下寥寥幾名哨兵躲在城垛中瑟瑟發抖，絲毫不顧如此懦弱的行為將在事後迎來怎樣嚴酷的懲處。
里維.托里斯當然不會將希望寄托在這群薪餉僅為工匠等技術勞工的五分之一，和農工沒什麼兩樣的放哨者身上。
眼見戍衛部隊敗勢盡顯，諾夫哥羅德人步步緊逼，年輕的貴族愈發焦慮。情婦的嗚咽讓他心煩意亂，里維.托里斯不敢去賭城破后諾夫哥羅德人會不會遵從貴族尊則進行佔領，這是一次艱難的抉擇。
榮耀與存活，這個本已是毋庸置疑的話題此刻卻出奇的沉重。
老管家的懇求恰到好處，如同魔鬼般的囈語悄然浮現在內心正處交戰中的領主身後。
他是托里斯家族輝煌的見證者，他不是最年長的但一定最是博學的，他知道怎麼安排花匠整理草坪和花滘，知道珠寶怎麼清理上面的油脂，知道怎麼安排僕人打掃房間，知道怎麼保護室內牆壁上懸挂的油畫，知道怎麼安排僕人整理服裝，知道怎麼安排馬夫保護馬匹和車輛，知道怎麼保存好酒並分類......當然，他還知道怎麼做出最合理的選擇。
“關......關上？”
里維稍稍一愣，旋即目光躲閃着吭聲道。
“大人，沒有成建制的部隊，我們是抵擋不住的！”見此，兩名身披鎖甲的騎士相視一眼，默契地稍稍朝前踏出一步，微不可查地躬身進言。
“關上？關上嗎？”
領主聞聽此言，目光漫無邊際地遊離起來，他茫然地掃過他的城堡，子民，他的戰士，以及他的騎士們，直到看到他的騎士們！榮耀之火逐漸熄滅，握地早已泛白的拳頭在此刻漸漸鬆開，里維晃晃腦袋，一時間有些犯傻，連自己最為倚重的管家與騎士都這麼說嗎？
托里斯家族的榮耀將會斷送在自己的手上？！
廝殺聲不知何時已轉為微弱，最後的抵抗者倒下了，血戰後的諾夫哥羅德人將戰刀高高舉過頭頂，朝着陰沉的天空大聲咆哮起來，沒有人再能夠阻擋他們了！諾夫哥羅德人將會得到的是巨額的財富，以及成千上百的奴隸！他們攻克了托里斯家族城堡！這個紮根維爾楊迪半個世紀的吸血鬼！
一場精心裝備的襲擊讓諾夫哥羅德人看到了不一樣的戰鬥，這一次善騎射的他們不用再去一味地面對堅城高牆，能夠在正面戰場上肆意地揮舞手中戰刀。
但就在諾夫哥羅德人準備去收割自己的戰利品時，隨着一聲沉悶的巨響，一道石門卻突然橫亘在了通往內堡的必經之路上。黝黑光澤處處映襯堅固，塵埃泛起灑出歲月痕迹，托里斯家的先祖未曾料想到子孫後代會在如此情勢下將死門落下，在維爾楊迪有着近千名戰士能夠動員的情勢下將榮譽斬下。
砰...砰...砰...
諾夫哥羅德人氣急敗壞，可整個托里斯外堡並沒有任何能夠撼動這道石門的尖銳。閃爍着金光的珠寶被擋在了石門之後，哪怕是一個又一個的僕從，農夫，甚至是戰俘倒下都沒能再掀起絲毫風浪。
騎士緊張地咽着唾沫，片刻后，目光中透出欣喜，舉手投足間再次充滿了力量，城垛中的哨兵試更是探着探出腦袋，繼而興奮地大叫起來，唯有年輕的貴族呆立在原地，面若死灰。石門關上的不僅是屬於托里斯家族的榮耀，更是他的前路。
當諾夫哥羅德人退去，整個維爾楊迪，整個波羅的海沿岸的人民都將知道有一位叫做里維.托里斯的領主在外敵入侵的危急關頭將自己的子民棄之不顧地，擋在內堡外，而上一個這樣做的領主已經死在了聖地耶路撒冷。
以背叛子民的名義被麾下騎士斬殺。
里維明白，即便自己能夠僥倖逃過一劫，從此也不會再有任何一個自由民來到自己的土地上，接受託里斯家族的庇護。反之，棲息在托里斯家族領地上的自由民們會再次展開自己的遷徙之路，農奴會趁着夜色逃向遠方，就連以往在貴族眼裏最為卑賤的奴隸也會心生恨意。
寒風吹起銀白色的髮絲，年邁的管家不知何時已經佝僂着腰步履蹣跚地向著內堡中走去，誰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麼，也無暇去注意這個不起眼的老頭，直到人們再次發現他時，才從其冰冷的軀體中明白，從那一刻起，這位稱職的管家已經為自己畫上了句號。
子民們唾棄這個毒蛇般惡毒的老人，騎士們卻說這是一位托里斯家族的管家，真正的管家。
內堡外，缺乏攻堅手段的諾夫哥羅德人無可奈何，在首領的喝止下他們不再濫殺俘虜們泄氣，而是將外堡迅速席捲一空后帶着自己的戰利品，驅趕着俘虜，憤怒且不甘地退向遠方。
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都將成為維爾楊迪居民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