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宿妝嬌 下
“讓康公公見笑了。”谷兒莞爾一笑,將包袱重新收斂起來,才緩緩解釋道:“這些年服侍太后,自然是得了不少賞賜,不過現下既要離宮,有些東西日後定是用不着,那又何苦帶出去。日前求得太后恩准,將兩件翠玉首飾贈給了當年教導刺繡和禮儀的兩位嬤嬤,其餘物件也都分給了宮中幾位好姐妹,今日一別不知是否有緣再見,便是留個念想給她們。”
康德安點了點頭,言藏玄機地贊道:“姑娘如此重情誼,確實不錯。”
話中別意谷兒能領會,卻不在這上面多言,只將漆盒捧起遞到康德安面前,笑道:“至於這件是孝敬康公公您的,當年蒙您照顧,派了我去永和宮,才有幸跟得太后這樣的好主子,宮中時日越久便越是感激這份恩情。”
入宮當差跟什麼樣的主子,就決定了日後的命運。每年都有使女入宮,可真正能熬到放行離宮的卻沒有幾個,有多少是死得不明不白;又有多少是成了嬪妃爭鬥的犧牲品;還有多少因為得罪他人而被算計,只能老死宮中。
“這老奴可不敢居功,你是太后指名要的,不過是怕生出無謂的是非,才暗中授意老奴安排打點。”後宮之中望風行事算計得失,是必備的生存技能,康德安更是各種高手,不然怎會從身無背景的小太監爬到今天這位置,此刻會對一個即將離宮的使女言語謙卑,更是另有算計。赫哲?谷兒本就出生官宦之家,在宮中又甚得皇太后歡心,如今放她離去怎會毫無安排,親自指婚給朝中官員或是皇親國戚也有可能。
“這份禮不單是為了答謝。”谷兒將盒子放到桌上,微微欠身行禮道:“可巧,昨兒聽聞和貴太妃將夏依姑姑賜給您為對食,如此大喜唯有送它做賀禮,方不失您的身份。”
那漆盒雖看不出是用何種木材,但描金圖案甚是精細,蓋面紋飾為山石亭台重巒飛瀑,乃是用隱起描金技法,先以漆灰堆起,又經雕琢描金而成,整體圖案極具層次感,想來能用這等精緻漆盒收納之物也絕非凡品。
記得康熙五十九年初,十四阿哥胤禎的長子,羅泰郡王大婚那日,皇太后很是歡喜大興賞賜。廣儲司存檔中記着:赫哲?谷兒得竹絲嵌玉荷花鴛鴦如意一柄。雖然與宮中藏品比起來也不算稀罕物,但將如意賞給奴才倒還是頭一遭,不過赫哲?谷兒本就與一般宮女不同,聽聞她母親與當今皇太后乃舊識,皇太后念及姐妹情分所以對她格外眷顧。
康德安估摸着裝在這黑漆盒中就是那柄如意,如此體面的賀禮他心中甚是喜歡,卻也不敢輕受,只能勉強婉拒道:“看這盒子就知道是好東西,想來是姑娘在宮中得的臉面,老奴可不敢收啊。”
“再是什麼臉面,也是多虧康公公數年來的細心教誨,且此事也已回明了太后,得了恩准,您就放心收下吧。”谷兒將盒蓋打開,內中收藏果然是那柄如意。
別看這絲竹如意材質普通,不及那些珊瑚翡翠來的華貴,可它的製作工藝卻極其複雜,需將打磨光潔的棕竹絲彎曲成波浪狀,並列粘貼於同以竹為材質的柄身,柄首的竹絲則盤成圈狀,中央再嵌上白玉、蜜蠟之類的淺色石材點綴,精緻細膩又顯清雅。
“既是如此老奴又豈敢再有推拒。”康德安難掩歡喜地撫上那平整光潔的柄身,可內心還是有些忐忑,只是不好表現出來。
但無論怎樣,谷兒這步棋是走出去了。
這東、西長房平日裏沒什麼用處,所以年久失修窗門有些漏風,雖有炭盆還是難驅寒意,說話間小太監們已換了兩次熱茶。且谷兒沒有什麼物件要帶出宮,這審查核對就已無必要,只是恩准放行的時辰尚未到,就算谷兒有心想提前出去,城門護軍那邊也說不通。兩人閑話了片刻,谷兒因為即將歸家而興奮着倒不覺得冷,但康德安就有些坐不住了。
恰巧此時,康德安的徒弟小李子在外叩門,捧了個小手爐進來遞給谷兒,又笑着說道:“這屋子太冷,赫哲姑姑不妨去御花園的延暉閣小坐,那裏可比這暖和多了。”
谷兒心裏猶自納罕,小李子的話說得像是察言觀色,正遂了康德安心意,卻又暗暗遞眼色給她,想來那延暉閣中是別有安排。
康德安也正有離開的意思,起身說道:“時辰尚早,若是凍病了可怎麼好,還是去那邊吧。老奴也有些公務要忙,不便陪姑娘等候放行,讓小李子伴着你說說話,時間也過得快些。”
“是不可誤了正事,康公公且去忙,讓小李子領我過去就好。”谷兒欠身作辭,算正式告別。
康德安捧着漆盒離去,出東長房向右,卻不走順貞門,而是由英華殿後面繞行,選人最少的路線回內務府。
見狀,谷兒在心中暗笑道:天色尚未大亮,仍是處處小心,這老東西果然謹慎。
黑漆描金盒是有些招搖,但康德安最顧忌的應該是藏在那柄如意背後的故事,這種貪財卻又惜命的人是要奉承着,方能更好的為日後鋪路。
而一直站在谷兒身後的小李子,直待康德安走遠了,才湊上前小聲地在她耳畔說道:“熹妃娘娘在延暉閣等着呢。”
谷兒微微一愣,還是跟了小李子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