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正在升級（3）

路上，經過一棟辦公樓的時候，我看到兩輛聯合國的專車，白色的中型吉普，車前蓋上黑色的“UN”字樣十分顯眼。由於車身和窗玻璃上都佈滿灰塵，和一般在科威特市區內行駛的乾淨的車輛有很大不同，我猜，這可能就是聯合國部分工作人員從停戰區撤回的證據。果然，問了看停車場的人，他說，這兩輛車快中午了才停進來，“是從邊境下來的。”出租車司機正好在聽“**”的廣播。新聞中有一段講美國駐科使館新近設法在科威特全境接通了**電台，以便美國公民在電話及網絡通訊被切斷，或是停電的時候，收聽政府的各種警告。節目中還列出大家應該做好的各項準備：儲存足夠的汽油、食品、飲水和藥物；將護照、身份證、醫療檔案等重要資料收在背包里，準備隨身攜帶等等。窗外的天空是如此的晴朗，我不能想像戰爭即將來臨。美國大使館附近戒備森嚴，還離着很遠就有一道又一道的隔離牆，我們的車一直在繞行。離使館正門大概還有一站地的地方，機動車就不能過了，要在停車場等着。我和蕭燕只好下車走。我感覺到那種親臨新聞現場的悸動。我們帶着攝像機太明顯，如果告訴哨卡值勤的保安，我們是記者，是來拍片子的，他們肯定不到門口就把我們打發走了。於是，我說是順路來看朋友的，並且有名有姓地說出“我的朋友”在使館的政治處工作，我已經和他約好了。保安還真的放行，讓我們來到使館門口。可是到了這兒就真正進不去了。隔着門房狹窄的鐵柵欄，菲律賓裔的保安固執地要走了“我的朋友”的電話，一定要親自通知他有客人來訪。我心裏實在的發毛：我在路上給他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是留言機。他如果不在，我們就完蛋了。如果在，又想不起我是誰該怎麼辦？如果知道我是誰，不理我呢？誰讓我一頭撞過來的？人家這麼忙，憑什麼要擠出時間來見我？……我設計着各種不同可能發生的情況，沒有一種是能夠給自己一點安慰的。這幾天，我凈干這種沒頭沒腦撞大運的事。如果說到目前為止還算幸運的話，今天在這裏要碰釘子也是應該的。在我列出無數種假設的空當，保安打通了電話，居然說：“你的朋友說他馬上出來。請到旁邊等。”“什麼？？”我暗自驚訝，可是，表面上仍然故作鎮靜地說了聲謝謝，之後就急忙逃開，生怕他看出破綻。我偷偷對蕭燕說，那個人同意出來見我們了。“對。他講不講話沒關係。只要我們能在這兒有足夠的時間拍幾個鏡頭就行。”蕭燕說著，告訴我應該和美國人站在他的對面聊天，擋住保安的視線，這樣他可以拍一些使館的外景。我們剛剛設計好角度，我前一天才認識的“朋友”莫然就從大門裏走出來。“嗨，隗靜。”他走過來，對我們突然造訪有點意外。我稱他是朋友，是因為七八年前他曾是路透社駐北京的記者。我們雖然沒有見過面，但因為那時我也在給美國記者打工，所以認識一些和他很熟的美國和英國記者。我們就這樣拉上了關係，談起北京的硬石餐廳，談起三里屯的偷獵者酒吧……陰差陽錯，當年做記者的他現在到了科威特使館工作，而我卻換成了他的角色──怎麼也沒想到，七八年前我在北京泡酒吧的經歷，今天居然在科威特幫上了大忙！但是因為有規定，莫然不能透露太多的消息，也不能帶我們進使館。已經傍晚5點多，他說馬上還要去開會：“這陣子太忙了。”他用中文說。“聽說美國國務院正在起草撤離外交官的通告，是這樣嗎？”我問。他猶豫了一下，說：“還有幾天吧。不過我的家人已經走了。”他回去之後，我再問使館的保安，能不能拍外景或是在使館門前做一個出鏡。結果當然都是否定的。我沒再堅持──剛才拍的已經夠用了。回到酒店，我馬上寫當天的新聞。這幾天認識的、一個住在同一層樓的英國人敲門，說有事要告訴我。他和跟他一起住進酒店的十幾個英國男人整天早出晚歸，集體行動，一點也不像英國人強調個性的作風，反而很像軍人或是運動員。我一直對他們在做什麼很好奇，所以即使已經很累，做完新聞還是跑到他的房間。他說他們明天就回英國了，給我看一本相冊：“你不是一直問我們在這兒是做什麼的嗎？”他神秘地笑笑，“看，就是這個。”他給我看的相冊，左頁的照片上是一輛綠色迷彩的坦克，右頁是一輛土黃色迷彩的坦克。“什麼意思？兩輛坦克怎麼了？顏色不一樣而已。你們是開坦克的嗎？”我摸不着頭腦。不過那坦克看起來真是很威武。“為什麼顏色會不一樣？”他盯着我問。“不是一家公司出的？”我怎麼知道！“啊，土黃色的更好用一些，在沙漠裏比較容易隱蔽。”可是這不是明擺着的嗎？跟他們來科威特有什麼關係？？“那麼，坦克是怎麼變成土黃色的？”他還沒放棄。“變成？為什麼要變成？怎麼變成？”我在想，我們幾次去軍事區看到的美軍戰車都是這種顏色的啊。這難道不是一種工業標準嗎？為什麼會有綠色的坦克反而是我應該問他的問題。我已經很累了……突然，我彷彿想起了什麼：“變成？你是說你們讓坦克變了顏色嗎？為什麼？哦，等一下，你是說這兩輛坦克，這兩張照片中的坦克原來是一輛，只是顏色變了而已？你是說……噴漆？？”“沒錯。”相冊的下一頁，就是這些英國的退伍兵為戰車重新噴漆的工作照。他說，一部分英軍的坦克是直接從波斯尼亞和其他的歐洲基地運來的，用的還是在北方戰區使用的綠色。他所在的公司得到了為戰車噴漆的合同。“是英國國防部請我們來的，”他說，“國防部告訴我們，過六個星期再回來，把這些傢伙塗成綠色送回歐洲去。那時候我們就該清理戰場了。”“六個星期？你確定嗎？”我幾乎噎住：他們已經計劃好了戰爭需要的時間？！“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