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日後。
杜府門前來的馬車絡繹不絕,各色顯赫層出不窮,管家的臉都笑僵了。
“張家到!”見到熟悉的人臉,管家連表情都更妥帖,生怕得罪了眼前的人。
張廖點點頭,他本欲抬腳往裏面走,到不知道想到什麼,轉頭問管家:“你們老爺呢?”
杜府的老爺已經不是杜文江了,現在是杜清遠。而杜清遠一上手就是雷霆之勢,讓張府和楊府一時間都不敢纓其鋒芒,他那個祖父現在只能把怨恨藏在心中,張廖如今別提有多痛快了。
因為知道杜清遠和張廖的私交篤深,管家猶豫了一下便據實以告,“在老爺從前的院子裏。”
竟然還沒有搬出來……
張廖道了聲謝謝以後,就跨步離開了。
等到了杜清遠原來的院子的時候,他察覺到四下無人,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往前走。
以杜清遠的性子,怎麼可能不讓人把守在這裏?
然而沒等張廖思考更久,他就被房間裏傳來隱隱約約的爭吵吸引了注意。下意識的,他就往前走了兩步,於是那邊的聲音也更加清晰。
“你快點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這是杜清遠隱怒的聲音。
“不!”這聲拒絕認真而又平緩,讓人不由自主的相信裏面的拒絕之意。
單這兩句話,就讓張廖立即停住了腳步。
他萬萬沒想到從不沾女色的杜清遠會這麼猴兒急,還是在現在這個賓客滿場的時候。
按理說,作為朋友,他是應該立即把杜清遠拽出來,告訴他事情輕重緩急,但轉頭一想杜清遠那個性格……張廖咽了咽口水,只當自己沒有來過這裏,更沒有聽到這麼一出好戲。
然而就是這麼一瞬間的猶豫,屋門瞬間被人打開了。
“誰在那兒?!”杜清遠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背影。
等杜清遠看清是張廖之後,他皺了皺眉,接着才理了理自己微微凌亂的衣衫。
然而就是這個舉動讓張廖心中的誤會更深了。
“我不是故意打斷你好事的!”張廖連連擺手。
“什麼?”杜清遠沒有反應過來。
這個時候,屋裏又走出了一個人影。
看着對方光潔的面頰和寡淡的表情,張廖狠狠地顫了一下。
怎、怎麼是個男人?!
玄空感覺到張廖一眼不瞬盯着自己,眉頭忽然隆了起來。
張廖看了玄空一眼,又看了一眼,他以前怎麼不知道,這和尚的氣勢這麼足,光站在那裏,一身淋漓的貴氣遮都遮不住。而他的眼神中則是一片虛無,彷彿俯瞰眾生一般。
杜清遠他是知道的,身高几近九尺,但這和尚和他並排而站,竟然不顯得矮小,想來他的身高也有八尺了。
說起來,以劉氏的性子,怎麼也不可能去養兔兒爺,她喜愛的向來是高大俊郎的男子,比如他那個只長身高不長腦子的二叔。
想到這裏,再看玄空身上毫無褶皺的僧袍,張廖張了張嘴。
雖然言語看來是杜清遠佔了便宜,但從兩人的衣服上看,也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比如,杜清遠自薦枕席?
隨着張廖腦海里的念頭越來越複雜,他面上不可遏制的也顯露出了幾分,杜清遠看他表情,心中陡然開始煩躁了起來。
“你找我何事?”杜清遠不耐煩的問。
張廖自然不可能承認自己剛剛在偷聽,他眼珠一轉,道:“來跟你商量一下我祖父的事。”
玄空無意聽這些敏感的話題,他緩步離開了。
杜清遠見狀,想也不想就要跟上。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一隻擋在前面的手攔住了。
“你做什麼?”杜清遠不悅。
張廖眼中怪異之色一晃而過,他不可思議道:“你來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杜清遠總覺得今日的張廖有些奇怪。
“我是說,你和那個和尚,這樣……”張廖用手比劃了一下,神情曖昧道:“來真的?”
杜清遠琢磨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語氣也變得怫然:“我只是讓他今日將僧袍換下。”
不然他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和尚,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探究。
“況且,我又不好……”見玄空連背影都找不見了,杜清遠冷着臉說:“我又不好南風之事。”
張廖看着杜清遠的表情,他咂了咂嘴,難得大着膽子道:“真該拿個銅鏡來給你看看。”
這都明顯成什麼樣子了,怎麼還嘴硬?
趁着杜清遠還未惱羞成怒,張廖趕緊離開了這塊是非之地。
被留在這裏的原處的杜清遠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好不精彩。
——
正院,能容納上百人的大堂里已經擺上了數十張小几,上面擺滿了各色佳肴。
來人見此,心中滿意,於是紛紛入席。
等所有人跪坐完了以後,杜清遠這才姍姍來遲。
玄空因為腿腳不好,所以他哪怕是先行一步,來的時間也和杜清遠相差無幾。
杜清遠對着侍從交代了一聲,接着一張空桌子就被擺放到了自己主位旁邊。
玄空頓了一下,接着雙手合十,淡淡的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以後,他沒有推辭,和別人一樣跪坐入席。
杜清遠環視一周,就在這端端幾秒鐘,他整個人渾身的氣勢忽然就產生了變化,壓迫的令人幾乎有些喘不過來氣。
眾人面色一肅,都對這位新上任的杜府府主有了新的判斷。
離得最近的玄空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杜清遠這個樣子讓他莫名的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上輩子大陳的皇帝,魏延召。
隨即,他又失笑將這個念頭給拋諸腦後。
“感謝諸位前來慶賀我登臨杜府府主的位置,我先敬諸位一杯。”說完,杜清遠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由此為開頭,沒一會兒整個宴席上便開始了觥籌交錯。賓客之間相互舉杯,但被灌酒最多的還是杜清遠。
玄空在一旁看着,就見他已經飲下足足一整壇烈酒了,面色也有些發紅。
杜清遠是個相當有自制力的人,他微醺之後就停了杯。眾人見狀,也十分有眼色的不再沖他舉杯,多變成了自斟自飲。
這邊杜清遠剛讓人把酒杯撤掉,那邊就就有人忽然站了起來,口中嚷嚷道:“我見府主海量,怎麼就停杯了呢?”
玄空抿唇,問一旁侍立的侍從:“這是哪位?”
“四方城,江家。”侍從簡略的回答。
玄空微微閉眼,接着就從之前杜清遠給他看過的地圖中找到了這兩個信息。
四方城位於清江城的西面,兩處城池領土離的極近。既然離得近,那必然就少不了摩擦,而且四方城隱隱以江家為首,江家在此時有所針對便也無可厚非。
想罷,玄空望向杜清遠,但看他如何化解。
哪知杜清遠並沒有化解的意圖,他勾唇一笑,隨口一句就要打發對方,“過量飲酒傷身。”
江家來人是江家小輩,從未遭遇過拒絕,脾氣異常桀驁不馴,他聞言頓時就是一聲嗤笑,“你莫不是不給我們江家面子,刻意為之吧?”
此言一出,大廳里頓時有些冷場。
杜清遠慢條斯理的夾了一筷子肉片放嘴裏,接着才抬了抬眼皮子,反問:“你們江家的面子要靠爺給?”
“你!”江家小輩氣急,然而他身後的江家僕從知道杜清遠的名號,也清楚這裏是誰的地盤,於是拚命將他給攔下了。
良久,場面這才恢復之前的熱鬧。
杜清遠覺得這場面沒什麼意思,他下意識的就往玄空那邊看。接着他就看到了玄空一直未曾沾濕的筷子。
“你怎麼不吃?”杜清遠皺眉問。
玄空啜飲了一口清茶,道:“貧僧不食葷腥。”
今日賓客有些多,廚房那裏也就沒有多餘的精力專門給他做素齋吃,玄空想了想,也不準備麻煩廚房,等宴會過後,他回房間將那幾塊兒剩下的素糕點吃掉即可。
杜清遠往玄空的桌子上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了清一色的肉食。
從自己案上夾了好大一筷子的青菜到玄空的碗裏,杜清遠口中諷刺道:“你這和尚真難伺候。”
玄空充耳不聞,接着一口一口將青菜吃進嘴裏。
沒有人注意到,下面有人“噗”的一聲將自己口中的酒盡數噴了出來。
待鄰桌的人目光轉過來以後,張廖連連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真看不出來,杜清遠還有這一面。要是被他殺掉的人知道,指不定就從家裏墳墓里氣活過來了……
——
宴會結束,玄空和微有醉意的杜清遠走在迴廊上。
一側頭就看到了那枚小小的喉結,這會杜清遠看清了,果然和他想的一樣,它會隨着玄空吞咽的動作而上下顫動。
一時間,杜清遠有些失神。
感覺到朝自己脖頸伸過來的手,玄空想也不想就要反擊。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杜清遠被抓住以後竟然腳下一個不穩,接着整個人就壓在了玄空地身上。
“起來。”玄空眯眼,低聲警告。
杜清遠忽然不願意起身,他的臉剛好埋在玄空的頸窩處,是如此的契合。
抱着玄空的雙臂漸漸變成了箍,嗅聞着他身上淡淡的青竹的味道,杜清遠發覺自己的身體竟然漸漸開始發燙!
這個和尚……這個和尚……
想到張廖之前的話,杜清遠一顆心沉沉浮浮,一半歡欣一半抗拒,讓他向來不為任何人和事動容的感情變得劇烈起來。
杜清遠這邊沉浸在混沌中,那邊僕從急匆匆的就趕了過來。
“不好了老爺,江家那個小少爺忽然昏倒了!”
玄空趁着杜清遠的注意力被轉移,一個用力就將他推的老遠,讓他的背狠狠磕在廊柱上。
拍了拍自己的僧袍,玄空看都不看痛的臉都有些扭曲的杜清遠。
“施主,自重。”
望着玄空一如既往亘古無波的雙眼,杜清遠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