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松劉強生遭報應<br/>
我選擇了做一個人民警察,堅定了人生信念,即使遭到再大的挫折,我也不想更改初衷。我決定凝聚人生的全部力量,腳踏實地,堅守下去。
哪怕此身無所作為,同行者寥寥,一路崎嶇與孤獨。沒有雲開日出,沒有苦盡甘來,我也不會後悔。
派出所工作讓我獲得了新生。
可是在處理一起間歇性精神病人行兇殺人的案件上,我又出了差錯。
在其砍倒兩個村民后,我接警前往處置,他又舉刀追砍我們時,我動用了槍支,警告兩槍無效后,我將其一槍擊倒了。
此事若是發生在今天,我可能立功了,可那是發生在1999年的春節前夕。
我將被我開槍擊傷者送到醫院后,槍被收繳了,人被隔離保護了起來。而傷者的不治身亡,我便限入了被審查、被控告,及長期的檢討反省之中。
關鍵在於對方是不是有精神病。
他能生兒育女,外出打工,殺人時應該是間歇性精病發作。對方抓住警察法規定,對精神病人行兇只能使用約束性手段,控告我越權,故意殺人。
我的人生突然掉進了無底深淵。不論結論如何,我都打算接受。
我終於成了人家案板上的死菜,靜等上級調查結論及處理意見的到來。
外面的世界很精睬,外面的世界也無奈。兩年後,公安部對精神病人犯罪約束行為做出了不能使用槍支的具體規定。不過上級相關部門也公正地做出了我系正常執法,不是故意殺人的結論。
我再次被安排到了縣公安局辦公室工作。因為沒有任何可以讓我失去自由的把柄,落在人家手裏。
只要自己不找死,人家再怎麼弄,也弄不死你。當年退一步也成全了我自己。
當然,我之所以安然無恙,不被和諧掉,與從市裡下來的黃局長堅持公道,為我據理力爭,對我進行了堅決的保護分不開。
事件發生后,我沒求任何人幫我,可他能主持公道,事到如今,我對他一直心存感激。
好人要一生平安,那不是一句簡單的話。我不想栽跟頭,卻又栽了一個大跟頭。
什麼事都較真到底,世界三下五除二,那我真的就把自己給玩完了。
把自己玩完不值。我不是習老大,也不是王~~書記,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法制時代,黨和國家不鼓勵我們下面的人,破什麼釜沉什麼舟。
2012年行將結束,陽曆年末突然又要搞個同學聚會,吳有才打電話通知我時,我手裏已經端起了飯碗。我不想去,便推脫說要趕一個材料,來不了。
後來胡曉華打我的電話,說他難得從長沙回來一趟,一定要和大家見個面。我於是只得放下碗筷,去了人民路上的福臨門大酒店,參加了這次緊急拼湊起來的同學聚會。
因為是臨時召集的聚會,到場的同學並不多,但也聚集了20多人,在福臨門大酒店二樓的大包廂里,坐了滿滿一屋子。
這次來的幾乎都是有頭有臉有職務的,除了李文雅在縣人民醫院做主任醫師,是一個技術職稱以外,地位最低的就是我了。
我雖然正二八經是省作協會員,全縣唯一,但一個無權無錢的三流作家,在這山溝里實在一文不值。
人家廳長、縣長、局長、書記、部長喊得朗朗上口,響響亮亮,我看這架勢,自告奮勇當起了酒官。
我們同學聚會,為肆無忌憚吹牛、侃山、議國是,總會把不相干的包廂服務員趕走。這次沒有誰跟我來搶酒官的位置。
能做酒官的,一般是地位最高或最低的才行。最高的,說話不容別人否定;如我這等最低的,服務態度好,眼看四路耳聽八方,能隨傳隨到。
所謂酒官,不過是來來回回圍着酒桌轉,能快速給大夥斟酒的服務員。
把着酒壺不用喝酒,又不用說什麼屁話恭維話,我認為是一個好差事。在同學之間,也不是我做文人的要自貶,為大夥服一次服,機會難得,我也心甘情願。
唯一不利的是我自己基本上挨不了桌子,吃不到那些可口的好菜。也罷,我在家裏已經吃過半碗飯,就是不吃任何東西了,也不打緊。
桌子上三三兩兩、天南海北談得十分零碎。
這裏我總結了一下,有那麼幾個議題。
一是以胡曉華為中心,詢問省里的情況,省民政廳的情況。就算吳有才是縣委常委、縣政法委書記,在胡曉華面前,也只能算是一個土包子。胡曉華談得唾沫橫飛、風起雲湧,他也只有附首貼耳的份。
二是年底來了,大家怎麼與上級領導聯絡感情,給縣領導送多少禮金合適。
都是同學,也不在一個部門工作,大家沒有誰忌諱什麼,暢所欲言。說現在就是個關係社會,與上面與領導搞好關係,比生命還重要。年底一定要到哪些領導那裏,提錢拜年,必須去送個大禮才安心。
劉強生說他與縣委書記宋德平的關係,之所以那麼僵,應該是這兩年,他沒有給對方拜年送禮,被他記恨所至。人與人其實沒有什麼是與非,就是個關係問題。
大家說,薄某來如果要是與習老大搞好了關係,能附首稱臣,也不會有今天這麼凄慘的下場。
領導那裏你送了多少,也許他記不清了;你若沒有去送,他肯定記得。領導記着誰的壞,誰的前程就會堪憂。雁過千里,記着蘆葦盪。
三是年底大家到底能發多少錢。現在中央要求嚴格,八個不準,十個禁止,接二連三地下達,緊張起來了,各位還敢不敢大面積地發錢發物。
當然大家都想多得點好處,相互問問,在此正好探聽對方底細。不過內部分錢分臟,事關每個人的私隱,這個話題談點不多,也不那麼熱烈。
四是陳元成事件,他到底為什麼被雙規,在雙規期間到底是怎麼挨過來的,人人關切。
不過他本人嘴巴緊,不願意在此多說。黃崑崙、李文雅、劉強生問一句,他不冷不熱地回答一句。人家調侃他,他也不怒不急,不氣不惱。大江大河都過來了,老山豬不怕吹海角,顯得定力十足。
我是第一次親口聽他說,被帶至東湖雙規的事。他那堅韌不撥、堅貞不屈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戰爭年代的地下黨。
我想,如果讓他去做特工,真的是一流人才。之所以那麼多人在他被解除雙規後為他慶功,就是因為他保守了秘密,堅決維護了集團的利益。真的是特殊人才啊。
這次同學聚會,酒喝得並不多,話談的卻不少。
胡曉華大談了北京、長沙的官場消息,引得大家周身熱血沸騰。同學們得出的結論是,在任何一個機關單位,一定要與主要領導人保持政治上的高度一致。
在中國,人際關係,特別是與領導人的融洽關係,是比科學技術還重要得多的生產力!
胡曉華說:“會捧會獻,傑出貢獻。任勞任怨,永難如願。在我們中國,哪個不知道關係的重要性?
不論官場還是民間,只要有關係,你就可以呼風喚雨,叱吒風雲,風光無限,平步青雲。
如果沒有關係,那你只能孤立無助,事事難辦,寸步難行,餓死路邊無人管,病倒大街無人問。有人因此總結道,在當下中國,關係就是生產力,關係就是萬金油。
我能夠混到今天這個位置,如果沒有省委領導的關懷,那是不可想像的。”
我們知道,這小子命好,畢業留在了長沙。後來在省委機關當過幾年秘書,他腦袋瓜子靈活,能見風使舵,現在終於混出息了。
沒有背景,靠自己尋找靠山,一個平民子弟,能混到副廳長職位,實屬不易。
他語重心長地指示眾同學:“各位弟兄,特別是強生局長,你們一定要與縣委主要領導搞好關係,這是你們在縣裏混世界的根本與基礎!”
黃崑崙馬上接了一句:“根基不牢,地動山搖。”
劉強生卻不屑地說:“我信他個吊,他現在拿老子卵奈何!大不了,大家都莫在這個世界上混了,我倒要看看他宋德平有幾個腦殼,能使幾板斧。”
我心裏想:“老弟啊,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不到黃河不死心啊。你死到臨頭了,還得塊嘴巴子硬。
你真的敢對宋德平先下手為強么?現在就算你給宋德平下個矮樁,人家都不見得會原諒你,你與他扛到底,你不是要死得快么?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混到公安局長這個位置上的。
江湖兇險,你一身匪氣,下了你的槍,脫了你的皮,你又算老幾呀?何況你一身是屎!”
我想到了吳稼祥那首“小徑深深濺落紅,一樹芬芳露底濃,宿鳥不知春已盡,猶將榴雨作桃風”的詩作。
此時用在他劉強生身上,再合適不過了,死扛,不合時務嘛。
只不過我不屑在他們之前賣弄,心想你們走着瞧就是了,繼續盡我的職責,斟我的酒。
只見人人都去敬胡副廳長的酒,我趕緊給他們杯里加滿。我也想看看這個心高志揚的老同學,在官場是不是歷練成了酒仙。
他到也豪放,可剛喝了一圈,他的電話響起來了。是楊縣長打來的,問他此時在哪裏,縣裏在武陵城大酒店訂了包廂等他,問他什麼時候能過去。
其實他沒有海量。胡曉華打着酒咯說,馬、馬上來。他對大家說:“對、對不起,楊建設那邊,喊我去一下,我們喝個團、團圓杯,我就過武陵城去了。”
縣長找胡曉華,他要走,大家也不好留下他再喝了。當官真的好,榮耀!
我也想離開,於是乘機陪他的司機一起招呼着胡曉華下了樓。
送他上了車以後,我看見吳有才他們幾個縣級領導,也跟着下樓,坐車先走了。胡副廳長走了,這些勢利人便做了鳥獸散。我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好滑稽。
我在樓下看了看周圍,人民路上燈火燦爛,車來車往,卻行人寥寥,我彷彿置身於一個陌生的世界裏,打個冷顫,分不清了方向。
這些年,我推辭了幾乎所有的應酬,沒事晚上從不出來走動,沒有逛街的習慣。對這個燈紅酒綠的世界,確實已不再是那麼熟悉了。
看看時間尚早,我決定蝦米不與魚作伴,不再上樓喝混酒吃混飯,不急不慢,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家裏。
胡曉華什麼時候回的長沙,我不知道;黃崑崙、陳元成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福臨門,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有人喝醉了,我根本不想知道。
我與這個世界上的人,恰如林中百鳥,其實並無多少交集,我也不感到孤獨。
我有極其充實的精神世界,因為《市委書記》這本上百萬字的長篇小說,已經在我頭腦里醞釀,打好了腹稿,並開始了在新浪讀書的快速上傳。
我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傲游。
市公安局給我們全市各縣區公安局,下達了開展冬季獵狐行動的指令。
要求一天一彙報,上面三天一督察,一周一排名。一年到頭牽動一根韁繩,緊緊勒在了各縣公安機關的脖子上。不搞行動,下面已失去了工作動力,這是不爭的實事。
但具體到我們辦公室,也就是個戰果統計與彙報的問題。辦公室不是實戰部門,我的具體工作不多,我也想利用年終檢查過後,比較輕鬆這個機會,趕快將頭腦里已經成型的這本網絡小說寫完。
其實,就在我們這次同學聚會後的第二天晚上,張玉松便被東湖市公安局與市紀委的人來帶走了。
他被帶走時確實悄無聲息,以至於我們縣公安局的好多民警,直到一個星期他被正式逮捕之後,才知道了他的具體下落。
張玉松是因為什麼事件敗露被逮的?當時的傳言比較多,我真的不關心。他被逮捕,我心花怒放。壓在心頭的那口窩囊氣,終於有人幫我輕快地吐了出來。
過了半個月,劉強生流年不利,也被關進去了,他們的罪行昭彰,已是十分地明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