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泥更護花
“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何時搏？”
講台上，一個半禿頂的中年男子正口沫橫飛地做着高考動員：“同學們，在不久的將來，你們是願意流着汗水微笑，還是願意流着淚水悲傷？”
“高三，馬上就要過去了！從學前班開始，你們十多年光陰的苦讀就要面臨最終決戰！是綻放出燦爛的鮮花，還是掉入塵埃變成一堆爛泥？是選擇做人生贏家，還是命運的loser？”
教室內，偌大的黑板上寫着幾個大字：高考倒計時，49天！
而班主任楊林剛背對着這幾個充滿緊促意味地大字，雙手撐在講台上，神情沉肅，嘴上滔滔不絕。在初夏陽光的反射下，油亮地腦門像是襯上一環光暈，讓下面學生的眼睛一陣不適。
“班長，說說你自己的感想吧。”楊林剛輕咳一聲，打開保溫杯喝了口茶，隨即點名下面的學生接棒自己的演說。
一個綁着清爽馬尾的女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靚麗的容顏頓時吸引了班上90%男生的愛慕眼光，她稍稍思索了幾秒，如同她氣質一般清澈的聲音在愈發安靜的教室中響了起來。
“同學們，我們正處於人生中最重要的階段，前方是一條很多岔口的道路，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后，同窗了三年的我們將分道而行…………走上不同的路沒有關係，可我希望同學們都能夠想一想，這條道路最終通往的地方，是不是你們自己想要到達的彼岸？”
這名女生叫韓眉，不僅是高三二班的班花，也是整所中學公認的女神，而且還籠罩了一層學霸的榮光，讓許多愛慕者自慚形穢。
楊林剛滿意地點點頭，輕輕地鼓掌兩下，頷首道：“說得好。”說著，目光又瞄向角落裏另一個男生，心裏猶豫了一會，還是開口道：“張維，你也說說吧。”
這個瘦高瘦高的男生曾是差生中的典範，不過這是過去的事兒了，不知道什麼原因，進了高三后成績迅猛提升上來，現在也算進了班級排名的中上游。
私下傳聞，張維與韓眉談朋友了，但沒有人相信……原因，不僅在於他的成績遠不如韓眉，還在於張維“為人太差”了，是那種很少有人喜歡，卻也說不上厭惡，屬於讓人敬而遠之的類型。
張維聞聲站了起來，低着頭想了想，毅然說道：“楊老師說得很對！但古人說得好，一家笑，必有一家哭。有人流着汗水微笑，就必然有人流着眼淚悲傷，這是規則決定，不可避免，希望大家不要做無謂掙扎！”
楊林剛聽到這裏，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他么的什麼叫無謂掙扎？心中暗暗懊悔讓這小子發言.
只聽見張維用那仰揚頓挫地聲音繼續說道：“有人綻放出鮮花，也必定有人掉入塵埃，但是大家不用怕，古人說得好，化作春泥更——護——花！”
班上四十多名學生，不管是成績優秀，還是墊底末尾的，聽到這裏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誰他么無謂掙扎……
你妹的古人說得好！你妹的春泥更護花！你愛化你化去……
張維意猶未盡，詠嘆似的說道：“人生贏家又如何？loser的精彩你不懂……”
“咳咳……好了，你坐下吧。”楊林剛咳出嗓子眼裏的一片茶葉，連忙擺手制止張維繼續說下去，可是看到堂下交頭接耳的樣子，頓時明白今天苦心營造的這場雞湯式總動員算是白廢了，不由跌足暗嘆：造孽啊！
……
放學鈴響，楊林剛又足足拖堂了十多分鐘，這才宣佈下課，所有學生如釋重負一般收拾了課本往外奔去，迫不及待地湧向校大門的人流中，卻有兩個學生放慢了腳步，不疾不徐地走着。
張維原本也是難忍肚中飢餓，恨不得早點回家吃飯，但看到韓眉遞來一個眼色后，便心有靈犀地走在了人群最後。
二人確實有那麼一點曖昧關係，只不過誰也沒往明裡挑破。
等到校門附近的學生都散得差不多了，張維這才走進不遠處一家奶茶店內，環視了一圈，昏暗的角落中正坐着一個熟悉的倩影。
“我說，換個地方不行么？這家奶茶店太摳門了，連燈都捨不得多開一盞。”張維放下書包，拿起桌上備好的一瓶奶茶咕嚕嚕喝起來。
韓眉披散着頭髮，不注意看還真認不出人了，聞言白了他一眼：“這叫氛圍，張維同學。”
“女生就是早熟。”張維嘀咕道。
雖說韓眉已經習慣對方吐不出象牙的說話方式，臉上還是一熱，好在光線太暗也瞧不出來，當下也沒吭聲，默默地捧着手中溫熱的杯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張維……”少女的語氣中罕有的帶了一絲猶疑。
“嗯？”
“……跟你說個事情，你不許往外說。”
“說唄。”
韓眉掙扎片刻，還是說了出來：“今年學校的保送名額，有我一個。”
“這不意外啊。”張維眨眨眼，奇怪地道。
蓉大附一中，每年都有一大批保送名額直升大學。至於怎麼運作這些名額，最終又怎麼分配，這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這也是許多家長拼了老命也要把孩子往裏塞的緣故。
張維同樣清楚，以韓眉家裏的底氣，得到一個保送名額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對面的女孩低頭不語，長長的劉海遮住兩邊臉頰，宛如黑暗中的精靈。
張維看見對方這個樣子，心裏一動，脫口道：“莫非是清華北大？”
韓眉點了點頭。
張維不由感嘆：“扎心啊老韓，我發現我的想像力還是低了點……你家到底多有錢？”
幾次模擬考試下來，韓眉十有八九都能越過那道線，可考試一個發揮不好，就算你有考哈佛的底氣都沒用。但得到學校的保送名額就不同了，只要不是自己作死，一切都是妥妥的。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我知道。”張維喝完最後一口奶茶，意猶未盡地咂咂嘴：“你想得到我的祝福和歡送，對不對？”
韓眉冷着臉沒有說話，一雙明眸在黑暗中靜靜地瞪着他。
張維心中苦笑，他哪能不知道韓眉的意思？
中國最高學府，以他以前的成績也是有資格展望一番的，不然也考不上這所有名的中學。可兩年前一場變故摧毀了這一切——隨着最後一個至親的病逝，他真正成了孤兒，成績也隨之一落千丈。
等到他從渾噩中清醒過來，重新奮力直追，卻也晚了點——如今以他的成績，利用最後這點時間拼一把考上一座985有可能，但清華北大就甭指望了。
窘迫的財力，也不足以支撐他再次復讀。來自清華園和未名湖的召喚，也只能成為過去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