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2)

丈夫(2)

改改揪住爹的耳朵,晃幾晃。男人睜開眼,打個哈欠,卻又將兩個被角壓在肩下。改改媽笑道:“起吧,晌午了,吃了飯要拉糊水呢。”男人問:“拉啥糊水?”女人說:“粉絲廠的糊水。誰家都拉呢,拉了餵豬。”男人準備起床了。改改媽就打發女兒去雞窩裏收雞蛋。女兒擠擠眼,出去了。改改媽說:“快起,別叫丫頭看見你身子。”丈夫望着女人的某個部位做個鬼臉,就掀開了被窩。改改媽說:“我披上頭髮好看不?”男人邊穿衣邊說:“嗯,好是好,就是……你不怕人說閑話?”改改媽說:“讓他說去,你覺得好看就行。”男人瞅了女人一眼,啥話都沒說。吃過午飯,改改媽從車棚下拉出架子車。車上放着一個舊油桶改制的大桶。她按按車軲轆,發現車胎有些癟,就取過打氣筒打起來。車胎里頓時響起吱吱的聲音。丈夫見了女人的動作,便鬼鬼祟祟在女人身旁說了句什麼。女人紅了臉,嗔道:“不害臊,你就想到這個。”改改問:“爹你說啥?”男人說:“我說你媽力氣真大。”改改媽說:“來呀,你也拉拉車子,嘗嘗農民的滋味。”男人說:“拉就拉,我又不是沒拉過。”女人說:“算咧,你想拉,我還捨不得呢。人會罵我把個國家幹部當驢使喚呢。嘻嘻。”女人拉着車子出了庄門,丈夫和女兒跟在後面。走了幾步,女人說:“喲,我忘了。去,你把那個呢子褂子披上,鞋上擦些油。”丈夫說:“打扮啥呢?又不當新女婿。”女人說:“叫你穿你就穿,人多處不擺賽,哪兒擺賽呢?”丈夫想想,笑笑,從妻子手裏接過鑰匙。女人說:“裝幾盒煙。拉糊水的人多。”改改媽望着丈夫進了屋子,就問女兒:“媽的頭髮披着真好看?”女兒說:“真的。”“人說不說?”“說啥呢,關他們屁事。”“衣裳呢?”“好看。”“褲子呢?”“好看。”“屁。”“真好看嘛,我一說不好看,你又不高興了。”丈夫出了庄門,真換了個樣子。頭梳了,皮鞋擦了,披上呢子褂子,顯得很氣派,真有種國家幹部的派頭了。改改媽笑了笑,問:“煙拿了嗎?”“拿了。”女人說:“先拆開一盒,不要見到人再拆,叫人以為是專門為他們準備的。”男人望着女人笑了笑,取出一盒,拆開,在嘴上叼了一根。女人問:“你說實話,我的樣子好看嗎?”男人說:“好是好,可人家會說閑話呀。一個鄉里人,打扮得洋里洋氣。人會說山西騾子學驢叫呢。”女人恨聲恨氣地說:“叫他們說去!

你越怕,他越說,見不得叫花子端鼎碗,管他呢。”丈夫說:“不管就不管……頭髮還是辮住的好。”“不辮!

”改改媽氣恨恨地說了一句。路上人很多,見了改改爹,都問啥時來的。改改媽就給丈夫使眼色,叫他掏煙。煙一遞,氣氛越加活了,都說還是國家幹部好,月月有個麥兒黃,不像農民,土裏生土裏長,到老還叫土吃上。改改媽聽了,就眯着眼睛笑。粉絲廠門側的窪處已擠滿了人,大多提着桶子候在那個出糊水的水泥罐前。改改媽看著錶,知道放糊水的時間還早呢,就不去湊那個熱鬧。再說,她今日來這裏又不是為了拉糊水。她發現許多女人都望她的丈夫,目光很粘乎;但卻不明裡望她。偶爾,也有女人裝做不經意的樣子瞅她一眼,但馬上又會把視線轉向別處。倒是有不少男人望她,目光很熱,但改改媽不在乎男人的反應。她今日的一切不是為了吸引男人,而是為了叫女人嫉妒。她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因為女人們的表面往往和內心相反,她們越是故作淡漠,心裏越是翻着醋浪。她從眼睛的餘光里發現幾個女人在遠處嘰嘰咕咕朝她指指點點,到了近處卻將視線移向百米外的一頭老牛。她偷偷笑了。丈夫正在給男人散發香煙,臉上帶着那種外交官似的笑。那笑充滿優越感,和接煙人臉上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很像一個修養極好的貴族在幫助流落街頭的老人,其真誠雖無可挑剔,但總叫人感到一種施捨的味道;貴賤高下的對比十分明顯。改改媽看着丈夫新嶄嶄的衣褲和那件充滿富足韻味和派頭的呢子外衣,又望望“她們”的丈夫們那因常拉糊水而變成黑亮鎧甲的衣褲,心裏充滿了快意的滿足,她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丈夫遞煙引起的廉價熱鬧很快消失了,男人們本能地把目光集中到突然間鮮亮起來的改改媽身上。這種注目禮是肆無忌憚的。改改媽甚至覺得有涼風在進入她的肌膚。她有些不自在起來。她並沒有覺察到這是男人們的一種自然本能的行為,而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打扮出了啥毛病。她想到了那個叫“馬幫子”的女人幾天前竟沒留意自己的襪子已褪到前腳掌上,露出了一個結滿垢甲的腳面。她想:是不是自己披着頭髮不好看,顯得像妖精一樣?她可不想給人一種妖精的感覺呀;或者衣服和褲子色彩搭配不好顯得難看;或者有其他意外的缺陷,諸如褲縫偏了等等。她裝做整理女兒衣服,低頭複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並沒有發現鞋襪有“馬幫子”的那種意外,只是濺了些土,使她有些不太舒服;褲子除褲腳處有幾斑土星外,仍有一種耀目的新;褲腳上熨下的褲縫筆直地射向腳面,竟不打一個皺褶,衣服亦然。看慣了眼前土眉土眼的“她們”,她發現自己衣褲顏色太鮮艷了些,有些不合時宜,使她像一群灰烏雞里夾了只孔雀那麼扎眼。她有些後悔自己着意的“打扮”,打扮太明顯反倒顯出了自己的賤。她想起丈夫單位上的那些女人,似乎沒咋打扮,可總叫人覺得很受看。想到這些,她越加後悔,後悔自己沒選擇那幾件半新不舊但穿上顯得非常得體的衣服。她懊悔自己有些喧主奪賓,而作為“賓”的丈夫恰恰是應該大“喧”特“喧”的,夫貴妻榮嘛。跟上秀才當娘子,跟上屠漢翻腸子,只要丈夫臉上有光,她臉上也就自然有光了。想到這裏,她又偷偷看一眼丈夫,發現他正和幾個老漢喧談。他兩臂環抱,顯得那麼自然洒脫,和電影演員一樣,她又順便瞅了一眼“她們”的男人,發現他們也不再像方才那樣**裸地用目光舔她了。幾個女人在不遠處嘰嘰咕咕,顯然是在叨咕別人,但不知是不是在叨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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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現粗礪蒼茫的西部風景:《狼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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