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曾停留5

時間不曾停留5

我恍惚記得,似乎自從上海回來后我便感冒了,甚是誇張地連說話也是瓮聲瓮氣着,緊接着又見過顧婕一次。除了在駕校上課外,我也時不時在車克漢姆學校所在的大學城的空曠地帶開車,權作練手。前一天晚上,把拍來的素材給初剪完了,看了看,自我感覺不太滿意。內容實在太過單薄,而且非得要我的4200轉的筆記本硬盤來運行本來7200轉硬盤才能跑下來的邏輯計算,也實在有些勉為其難,因此還得多拍幾條,恐怕還得找車克漢姆的麻煩。那天似乎是他們學校臨近放假的最後一天,大約5點的時候,我把車停在浙大門口,給車克漢姆電話。他說,他在家呢,待會兒才能過來,大概8點左右吧。我說你丫快點兒過來,我可不等你。我思忖了一會兒,捏了一下包里的一個大紙盒,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那麼做。我的意思是,去見顧婕,給她送新年禮物,而所謂的禮物,是一盒日本巧克力。在長嘆一聲之後,我還是給顧婕撥了電話。我說:“顧婕啊,我是小凡,我在你們學校,給你送新年禮物來了。”“小凡?你別開玩笑了。”我說:“是真的唉,我在門口,不知道你們宿舍在哪兒,告訴我,我給你拿過去。”她遲疑着說:“我在市區,在跟同學逛街買東西。”我說:“我晚上也沒什麼事兒,等你好了。”她還是將信將疑,“真的嗎?小凡。”“什麼真的嗎?我如假包換。”我有些無可奈何。“你真在我們學校?”“是,就在門口,還沒吃飯呢。”我補充道。“你嗓子怎麼了?”她問。“感冒了,好像還挺厲害的。”接着她把她宿舍的樓號報給我,怕我弄錯,還又指手畫腳形容了半天,“從小廣場的左邊的路走,一直走,看到那個灰色的大樓。”我笑說,我還是能認路的,待會兒你看你們樓口一個不明身份男子拿個紫色的可疑紙盒,那就是我了。她似乎是勉強笑了笑,然後便掛了電話。我找了家速食店吃晚飯,雖然我無意在此扯閑話,可那飯菜實在是難以下咽,居然用醬油炒的青菜?!而那雞肉我懷疑是否拿洗衣粉泡過?!我尷尬地坐着等時間過去,索性打開電腦開始看一直不斷在網上搜集的關於BeatGeneration(Beat一詞意義複雜含混,國內通譯為“垮掉的一代”)的資料。我倒是一直希望能寫些這方面的報告文章。有個奢望,說來好笑,我希望自己能好好地安靜一段時間,做些學問研究。大概7點多些的時候,車克漢姆到了,他走進餐廳,一見面就諷刺我:“哎呦,在小餐館裏端一手提看英文網頁,小凡你丫這也太寒磣人了吧?”“我又怎麼了我,我不就是惺惺作態嘛。”我笑起來。兩人都笑起來,與車克漢姆同來的還有一高中同學,他學的專業是網絡編輯。幾個人聊着往車克漢姆宿捨去,然後坐下來看片子。看着看着,或許是聊天動靜過大的緣故,居然把別的串宿舍的人給招來了,於是看了好幾遍。幾個人七嘴八舌地指出一些毛病,搞得我自己也覺得這番拍的東西,整個兒一個瞎忙活。最後車克漢姆開玩笑安慰我說:“小凡,你也別難過,就算是搞了一次先鋒為藝術獻身了,大不了咱拿到柏林電影節青年論壇去。”後來便是商量了首都高校DV巡展的具體安排事宜,我把別人幫忙做的大海報設計和宣傳單的圖給了車克漢姆,必須趕在某年某日之前印發出來等等,一堆子繁雜事兒。我同車克漢姆他們辭別,到最後他還不忘揶揄我一句說:“吳老師,你現在大小算是個腕兒了,真要是有什麼姑娘投懷送抱,可要注意安全。”我說:“放心,我替你守身如玉,我隨身攜帶電擊防狼器。”其實在看片子的過程中,顧婕發來短訊告訴我她已經回來了。我說,我在車克漢姆這看樣片,還得過一會兒才去找她。她酸溜溜地說了句,原來你還是順便過來的啊。我說,得得,你別小心眼兒了,我這是順便過來放樣片,主要過來看你。我從男生宿舍樓出來已經是8點過半了,找到顧婕她宿舍已經將近9點,我站在門口,跟顧婕說,我到了,你下來吧。我又等了好一會兒,顧婕她才姍姍來遲,我倒也沒抱怨什麼,只是說:“咱又不是沒見過,還要花那麼多時間梳妝打扮哪?”她似乎不好意思,笑着回答:“我是忙着玩兒遊戲,一局還沒玩結束吶。”插一句話說,顧婕對於《雷電3》之類的反應類射擊遊戲似乎是天才,沒上手多久就能爆機,總令對遊戲毫無天賦的我自慚形穢。我拿出用厚厚發皺的紫色布紋紙包起來的紙盒遞給她,“這是新年禮物,”我說:“巧克力。”“為什麼?”她問這話的時候,眼睛裏閃爍出來的光彩,令我不敢對視。“只是禮物而已,”我解釋道,“沒什麼。”“嗯”,她小聲應了一句。“我很高興的。”她加重語氣補充道。“找個地方坐會兒吧,”我提議,“我站得夠久了,下午還練了半天車,腳都腫啦。”我們坐在一個喝珍珠奶茶的地方,聊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她也不時和認識的人打招呼,似乎顧婕是他們系的學習部長什麼的,好像認識不少傢伙。她問我說你好嗎,學習緊張嗎,我知道你老是把自己逼得太過分,你太有野心,想做太多的事情,壓力太大,你別把自己累壞了。我說,還就那樣,瞎混混唄,假期辦個展覽,有個長篇還有個四五萬字就結尾了,1月新出版的小說不知道賣得如何,明年,我說,明年就不再寫小說了。那幹什麼,她饒有興趣地問我。別那麼看着我,好像那會帶來一場更大的災難。她掩嘴而笑,我問她說你把頭髮燙過了嗎。她說是,她說你寫小說已經是個很大的不幸了,我不知道假如有別的什麼能吸引你,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魔力?我說,我想出關於“垮掉的一代”文化的普及讀本,花幾年時間準備也好,自己直接從英文資料里翻過來。她說,別那麼拚命,我會心疼的。顧婕說那話的時候,我有種幻覺,似乎過來了一陣輕風,把她額前的留海吹拂起來,撩人心弦。我差點兒產生了擁她入懷的衝動,但我剋制住了,我把珍珠奶茶的最後幾粒糯米丸子吸得吱溜作響,這番粗魯的動作把顧婕給逗樂了。她說,以前有次吃飯,王非也在,正說著嚴肅的話題呢,你卻把一根骨頭給叼了起來。我也忍俊不禁,我說,我就是受不了在公眾場合談論理想和追求哇,這種東西,自個兒被窩裏想想就成了,犯不着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我問顧婕,你又過得如何呢?她正色道,我拿了二等獎學金。祝賀你,我說,幸好我都送過禮物了,否則少不了破費,呵呵。普通話考試考得很糟糕,差一點兒就到一甲了,雖然我們也沒要求,她說。別放在心上,我說,我英語六級考的是,應該是沒上優秀線,不能考口語,而且還沒法重考吶。她又說:“我就是很想你,小凡。”聽了這話,我有些躊躇,我一直在試圖迴避談論到我和她之間的關係問題,我倒並不奢求她能全然理解我的所思所想,只希望別把我逼入無話可說的境地。難道要我對顧婕說,我當初和你在一起,只不過是因為寂寞和空虛,雖然一切愛情或許也都出於寂寞和空虛,雖然愛情,本質上就是幻想,可我,真的,已然不再愛你。天,要是讓我面對面同一個女孩兒說這些,還不如殺掉我算了。珍珠奶茶已經喝完了,我覺得喉嚨發乾,咽口氣都困難,嘶嘶的氣流摩擦過我的氣管。我是想對顧婕解釋,可我不想再提莫安,不想對顧婕說,我無法再和你在一起,可我無法不誠實。誠實,或者不妨稱之為無恥,這乃是我的致命弱點,我並非不精於謊言,只是不願意對人撒謊。從根本意識上來說,我無意於去掩飾任何傷痕和悲傷,一切的溝壑,最終都會淡忘,都會成為回望時刻旅途上的風景。所以,沒有必要,無須如此。誠如我的寫作,我只是要創造,創造生活的本來面目,絕不為它改頭換面,絕不刻意去裝飾。可是,什麼又是本來面目,是真實呢?我一度迷戀FlanneryO'Connor,她有段話似可翻譯為:我主張所有種類的真實,你的真實和所有其他人的真實都是有的,但在這些所有的真實背後只有一種沒有真實的真實。儘管如此安慰自己,可是,我還是難以面對顧婕。我對顧婕說:“沒辦法,真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輕盈的嗓音響起來,慢慢地,她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還是,不想說呢?”我受不了顧婕的反問句,儘管我對她的反應已經早有預料,因為我說過,顧婕早就把我給看透了。“算了,”她主動放棄,“別說不開心的事兒了。”我依然沉默,不過頓時全身放鬆,連毛孔里都透出如釋重負的感覺來。她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她說,“就快沒熱水了,陪我去打開水。”然後我和她一起回了宿舍摟,我依舊在樓梯口等她下來,同她走到開水房。這個鐘點,水房已經沒什麼學生蹤影了,但依然蒸汽騰騰,我聽到那激烈的水流唰啦啦地傾注進瓶身里的聲音,有些難過,坦白地說,我真的對顧婕感到愧疚。離開的時候,顧婕送我到校門口,我倆又開始談論一些令彼此都感到輕鬆的話題,比如電影啊音樂什麼的。她說,推薦一些好看的藝術電影啊。我說,我現在都不看電影了,只在乎放映電影的票房如何而已,其實大家都挺不容易的,不管是所謂商業還是藝術。她說,是嘛,真可惜。我聽出她話中有話,她笑着善意地嘲諷了我一句說,多好的一個憤青啊,就這麼開始往小資的道路上狂奔了。我說,怎麼這麼說話吶?只是,看電影的視角同以前不一樣,會考慮到人家的處境,所謂先鋒,所謂藝術,我說,是一種對人和社會都很殘忍的東西。什麼?顧婕有些疑惑不解。啊,甭說了,我說,說過不談這些東西的。快11點了,早點兒回去吧,我又說,外頭多冷啊。嗯,她嘴上這麼說,卻沒有挪窩兒的意思。我在想,或許這時候我該吻她一次。結果她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紙盒,塞給我說:“小凡,7點多的時候,我從校外回來,看見附近的藥店正好還沒關門,給你買了感冒藥,知道你自己從來都不會記得去買葯的。”她又強調了一句,“只是順便的。”或許因為原本就感冒着,再加上這會兒被冷風吹了的緣故,此刻,我居然,有些哽咽。“顧婕。”我開腔道,卻久久沒有下文,我對自己感到憤恨,每每有些話就是說不出口。我說,“我他媽的不值你這樣,知道嗎?”“再見。”她冷冷地說道。我還想再說點兒什麼,她已經扭過頭去不再看我了。我只得向後退卻,我離她越來越遠,最後只能遠遠地看見她的輪廓了。那天晚上或許是我情緒不太穩定,況且本來技術就不太熟練,而且天氣也太冷,車居然怎麼也打不着火。我忙活了足足有10多分鐘,在此期間,我不敢望向顧婕所在的校門那方向。最後車終於啟動了,我狠狠地踏下油門,身子被壓在了座椅上,在恍如離弦而去的瞬間,我終忍不住扭頭望向窗外,看見顧婕細瘦的身子,依舊面朝著我,獨自佇立。夜寒凜冽,我把車駛出大學城,轉上主幹道。路上行人稀少,我駛入快車道,按下電控車窗鈕,寒風撲面而來,宛若一記重拳,眼睛被刺激得發疼,鼻子發酸,淚水鼻涕就不爭氣地一齊流下來。這該死的感冒,我詛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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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滬間一場殘酷愛情長跑:1238公里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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