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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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的聲響被寒風裹挾着帶走,一絲不落地傳到了後頭俊美男人的耳中。
身形頎長的黑衣男人從始至終距離稚童十步遠處,步履從容地緩緩跟隨。
莫焦焦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心中十分委屈,黑葡萄似的眸子也沒了往日的活潑,只蔫搭搭地低着頭。
他走一段路便停下來扭頭瞅一眼身後跟着的人,但黑衣劍仙的沉默寡言顯然並不能起到任何安撫的作用。
踉踉蹌蹌地踩着冰蓮到達湖對岸,莫焦焦便不再走了,隨便找了塊被冰凍結的石頭坐下,小孩將從口袋裏掏出來的小雞崽放到一邊,沮喪地用手指戳小紅雞。
然而戳了半天,紅雞紋絲不動,依舊仰頭嘰嘰叫着。
“為什麼你一直叫得很開心,都不會累嗎?”小孩難過地開口問道,“狐狸長老養的雞,每天就叫一小會兒。”
獨孤九在小孩不遠處站定,神情嚴肅地瞥了一眼明顯“不正常”的雞崽,並不出聲。
吞楚劍經由男人多年淬鍊,早已可幻化萬物,以假亂真並不難,但要它同真雞崽那般“有靈性”,卻是不可能的。
莫焦焦蹙着眉輕輕捏住小雞崽的嘴巴,賭氣道:“再叫就給你塞辣椒。”
獨孤九聽出了小孩語氣中潛藏着的委屈,垂下眸,置於身側的左手輕輕動了動。
下一刻,被捏住嘴巴依舊“堅持不懈”拚命嘰嘰叫的小雞崽突然啞火,乖順地安靜了下來,又輕輕扇了扇翅膀,圓圓的小眼睛直直地看着小孩。
莫焦焦愣了愣,下意識鬆開手,白嫩的手指便被小雞討好地啄了啄,他將手指藏到口袋裏,嘟囔道:“原來你能聽懂我的話。”
小紅雞忽然安靜下來,莫焦焦就沒了轉移注意力的東西,心情愈發低落,他摸出兜里的五個櫻桃椒,將兩個綠色的放回去,剩下三個紅色的握在手裏,抬頭去看佇立一旁的男人,卻沒想到,一轉頭就對上了一道沉靜肅穆的視線。
暖融的日光不知何時竟被烏雲掩蓋了起來,細雪也轉為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
獨孤九斂起眉,深邃的狹長眼眸情緒難辨,臉上神情又冷了幾分。他抬眸看了一眼變暗的天色,心中似有所感。
停住的腳步又動了起來,男人靠近坐着的小孩,動作極為自然地在一旁盤腿打坐,卻並未如往常那般入定,而是召出了吞楚劍,手腕一番便將充斥着殺氣的黑劍幻化成了一株櫻桃椒。
如果忽略此時突變的天色和男人眉宇間隱隱約約的冷沉,他與平日並無不同。
莫焦焦不知對方要做什麼,見地上憑空長出了一株辣椒,有些好奇地探頭瞅了瞅,隨即想起自己變成本體時遇到的其他“無良辣椒”,小手一巴掌就將辣椒拍倒,嘟囔道:“太丑了,還喜歡欺負我。”
獨孤九如玉的面上微微一怔,卻極快地反應了過來,揮手將櫻桃椒變沒,重新幻化了一個雪人出來。
莫焦焦瞅着胖胖的雪人,伸手摸了摸,又拍了一巴掌上去,低頭道:“這個雪人不像我。”
獨孤九看着雪人身上的小手印,毫不猶豫地讓雪人“穿”上了紅色的袍子,頭上甚至還戴了一頂小紅帽。
按照常理而言,雪人變得和小孩極像,那麼莫焦焦應當轉憂為喜,不再生悶氣。
哪曾想小孩獃獃地看了半天雪人,嘴巴張開無聲地叫了聲“谷主”,竟直接仰着腦袋哭了起來。
他即便哭泣也是傻乎乎的模樣,這時候連十歲的樣子都沒有了,只知道像三四歲的稚童一般毫無顧忌地仰着腦袋張着嘴巴哭,聲音又細又輕,音調比正常十歲孩子不知低了多少。
獨孤九一聽到哭聲便擰起眉頭,手一揮直接將雪人變回了吞楚劍,收回丹田中,薄唇輕啟試圖說些安慰的話,卻又習慣性地冷着臉抿緊了唇,看着愈發不近人情。
隨着男人神情越來越森冷,耳邊傳來的哭聲果然變大了。
平日裏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劍仙,生平竟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他擰着眉壓低聲音道:“有事便告知本座,不許哭。”
但冷冰冰的話語對於眼前的小孩而言,並沒有太大的用處。
置於膝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周身凝滯的劍意暴漲一瞬又迅速收斂,男人閉了閉眼,鬆開擰緊的眉,再睜開時竟奇異地恢復了鎮靜。
彷彿無形之中像天命妥協,獨孤九轉頭看向小孩的方向,果不其然看見了穿着紅袍的稚童。
莫焦焦頭上戴着的帽子隨着他仰頭的動作滑落下去,眼淚早已染濕了烏黑柔軟的鬢髮,細細的白雪將衣袍浸染得有些濕潤,綿軟的哭聲又細又可憐,看着極為凄慘。
獨孤九凝視了片刻,沒再猶豫,單手繞過小孩稚弱的脊背,傾身將人攬進了懷裏。
畢竟,獨孤九的重師侄連雲山幼年時,一哭起來便驚天動地,不鬧上一個時辰以上不罷休,天衍劍宗的劍修向來心志堅定強悍無匹,卻紛紛對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娃娃聞風喪膽,避之唯恐不及,平日裏最愁師侄嚎哭不止,宗主鴻御老祖甚至頭疼得無心練劍。
然而,如今站在崇容劍尊身前的孩子……卻乖巧得有些不對勁。
隨着“雪蓮”被一口一口地吃完,小孩始終站着一動不動,等到吃完了才摸摸肚子,笨笨地在原地跳了一下,隨後歪着頭,小心翼翼地伸着手試圖碰觸自己。
獨孤九端坐於雪中,不動聲色地將胖娃娃遲緩膽怯的動作收入眼底,長眉微斂,若有所思,並不出聲打擾。
小孩不知道自己已經從一個紅色的胖糰子變成了一個雪白的胖糰子,一舉一動都在男人掌控之下,依舊謹慎非常地試探着,猶如隨時會炸毛的貓崽。
看不見身形時尚且是如此怕生的反應,若獨孤九貿然出聲,恐怕還會把小孩嚇跑。
呼嘯的寒風漸弱,飛雪揚揚洒洒,黑衣男人長發逶地,如墨烏髮上瑩白點點,斂眉沉默時竟恍若即將羽化的仙人,全無塵世煙火之氣,唯有那雙深若冰海的黑眸,夾帶着令人膽顫的冷漠。
莫焦焦微微睜大眼睛,捏着腰帶愣愣地瞅着。
他看着獨孤九黑髮上黏着的雪花,仗着男人看不見自己,悄悄伸出手碰了一下,將雪花拿了下來,攥到手心裏。接着又好似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道:
“你長得好像谷主說的雪妖……可是你是修真者,不是妖怪。”
小孩自言自語地說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才發現自己紅色的袍子已經全然被雪覆蓋了。他連忙笨手笨腳地拍着自己,邊拍邊疑惑地嘟噥道:
“谷主說修真者都長得歪瓜裂棗,可是你就很好看。谷主自己鬍子好長,臉上皺巴巴,他也沒你好看……還喜歡拿鬍子扎我……”
厚厚的白雪被拍落,小孩的身形模糊了幾分,他下意識多說了幾句話,說完看男人全無反應,整個人便怔了怔,烏黑的眸子有些黯淡下來,習以為常地低頭玩起了腰帶上繁複的結扣。
莫焦焦小時候不愛說話,整日裏待在落日湖畔不挪窩,長老要教他功課,小孩連修鍊法訣都讀不通順。實在無法,谷主便只能命他每日對着其他妖怪說一百句。
一年三百六十日,這個習慣伴了他整整十年。
然而自隱神谷之戰後,谷主和長老們帶着小孩疲於奔命,幾乎沒有閑暇再陪莫焦焦說話,每日小孩不能開口引來他人注目,便只做唇形,無聲自語。
後來所有長老都不在了,真的沒人能聽他說了,小辣椒就學會了自己和自己說。
七載沉寂,亡命天涯,換作他人早放棄了,莫焦焦卻不知為何,一直堅持着把那個習慣保留了下來。這些事情若問起他,他也弄不明白為何要那樣做,只是獨自度過的那無數個日日夜夜裏,似乎只有做點熟悉的事情,日子才顯得不那麼難熬。
這會兒對着男人漠然的反應,莫焦焦也不奇怪,只靜靜地站在一邊不挪窩,嘴巴無聲地一開一合,背起了修鍊功法。
獨孤九見眼前的“雪糰子”再次一動不動,不似尋常活潑幼童,雙眸又幽深了幾分,他闔眼沉思片刻,復睜眼問道:
“緣何踟躕不動?”
若是依着天衍劍宗那些劍修老祖七嘴八舌的提議,男人此刻應當將小孩的來歷過往一一探查清楚,以免出現意料之外的威脅損傷識海。然而獨孤九卻沒有那樣做。
莫焦焦正認真地念着法訣,一聽那冷冰冰的悅耳音調響起,臉上就呆了呆。
他看着男人肅穆的神色,腳下動了動開始後退,卻又只挪了兩步就掙扎着停了下來,遲鈍地點了點小腦袋,又忙搖了搖,手足無措的模樣。
獨孤九見小孩一會兒頷首一會兒搖頭,置於膝上的修長手指微微動了動,耐心地等着。
莫焦焦見他沒生氣,瑟縮地捏了捏軟綿綿的手指,慢吞吞地解釋道:
“你和別人不一樣,他們害怕和我說話……怕被我連累。”
而男人聽不見他說話,還是開口關心他。這一點小辣椒還是能想得通的。
然而獨孤九見胖娃娃仍舊獃著不動,憶起此前小孩被嚇得摔倒之事,終是緩緩闔上了眼,遮住了因參悟殺戮劍意而愈來愈寒涼攝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