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五爺兇猛
隨着咚一聲膝蓋跪地的重響,整個大廳溫度瞬間墜入零點。
沈軼面上的是肅穆,而祁遙神色則儘是冷木中帶着些倨傲不遜,一方面懼於沈軼無聲散發出來震懾力,一方面又有着想和男人唱反調的心理。
這是曾經的原主鄒寧面對沈軼時,固有的姿態,祁遙在剛剛對上男人凌冽眼眸的一瞬,就立即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還想安穩地呆在沈軼身邊——這個男人算得上是他唯一的保命符,只要對方活着一天,他的性命就不會有大礙,他就得小心行事,不能讓沈軼發現這具殼子裏,已經換了人。
沈軼眼睛幽邃犀利,似乎任何多餘的小心思在對方面前,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無處遁形。
祁遙低掩下眼帘,避開男人穿透性極強的目光,兩膝緊貼着,手臂也垂落在身側,整個背脊,整條脊柱骨都綳得筆直,就是脖子也是直挺着的。
沈軼冷沉着目,俯視着面前青年黑色的發頂,那裏隱隱蕩漾着一層銀白的光圈,他自認對祁遙已經算得上是足夠縱容溺愛了,而打從一開始,他就同祁遙訂立了他們沈家的家規,祁遙要玩車也好,玩人也好,養娛樂圈的小明星,拿着他的錢肆意揮霍,怎麼樣都好,只要恪守着一條底線,他都不會過多干涉,隨他自己在外面交朋結友,離他在鄒博墓碑前承諾照顧祁遙到他二十歲的時間界限還有三個月,但祁遙卻在這個時候,做了點他明確說了不能犯的事。
他三令五申,嚴令下面的任何人,都不準去沾染那些東西,雖然的確來錢快,可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害人且害己的,他沈軼要賺錢,多的是法子,不會走這條沾毒的路,結果卻萬萬沒想到,他身邊的人,眼皮底下的人,率先打破他的規則。
祁遙和他人一起聚眾吸.毒的視頻還是由別人匿名發到他手機上,若不是那視頻,他還不知道要被祁遙瞞多久。
沈軼尤記得剛見到祁遙那會,對方還只是個五歲的小豆丁,軟軟糯糯,有着一雙清澈明亮的大圓眼睛,那時候鄒博還沒有死,祁遙甜甜地叫他叔叔,臉頰上浮出可愛的小酒窩。
只是在鄒博離世后,祁遙就直接視他為殺父仇人,幾乎再沒對他主動笑過。
這些他自然不會去在意,一開始是一種責任,雖然是鄒博背叛他在先,但鄒博當初在他身邊為他工作效力,他也不可能當作什麼都沒有,當時花了些手段,才把鄒博吃裏扒外、背叛他的事圧下去,更是在眾多反對聲音里,將鄒寧給接到身邊來。
有十多年了,放輕了說,就是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相處的久了,也會有感情,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朝夕相處間,祁遙眉宇里,有時候都能看出點他的影子,當下,沈軼身邊,除了秦叔外,就是祁遙和他待一起的時間最長了。
雖然這段領養關係只剩三個月,就會直接結束,但在這中間的每一天,只要祁遙還在沈家一天,就得受他沈軼的管教。
“什麼時候開始的?”在靜默了一段時間后,沈軼忽然發問。
沒頭也沒尾,祁遙自然想破腦袋都沒想出沈軼具體在問什麼。
祁遙抿着唇角,一言不發,一副拒不合作的倔強模樣,到在沈軼的預料之中,青年對他的怨恨,幾乎浮在表面上,從來都不加多少掩飾。
沈軼當他小孩子心性,從來不和他計較,在他沒成為沈家家主之前,畢竟佔了沈家人的名頭,周圍的人雖然有看不起他的,不屑他的,但都只是遠遠避開,沒誰真沒那個眼力見,到後來,他掌了沈家的大權,身邊就更沒有像祁遙這樣把不喜表現在臉上的,大家都是一副恭敬順從的模樣。
祁遙這個人,在他到他身邊的那天開始,或許就註定了,與其他人不同。
理論上祁遙父親背叛他,他完全可以不管鄒博的孩子,可當時男孩撲在渾身鮮血屍身冰冷的鄒博身上,悲慟地放聲大哭,淚水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吧嗒吧嗒往下落,到最後更是哭昏厥過去。
沈軼讓手下把男孩抱出去,開初打算是送鄒寧出省,給他人領養,在看到男孩哭的發紅的臉頰后,臨時就改了主意。
鄒寧恨他歸恨他,目前為止,到也沒做過太出格的事。
他一直以為直到他們間關係結束,都該這麼平靜。
然而事實證明,不是。
“12月25日,你和姜家的人在一起做了什麼?”沈軼提到一個明確的時間點,連人物都有了。
25號?那個時候,祁遙還沒有穿到這個世界來,他是30號來的,不過25號,祁遙將過去的劇情都仔細在心裏梳理一遍,那天……
那天原主鄒寧和姜歡還有另外幾個人,在姜家名下的一家酒店裏,聚眾溜過冰。
祁遙驚得眼帘猛地一抬,像是難以置信,嘴巴都因為過於驚訝而微微張着,又由於嘴唇呈菱形狀,那副模樣,若忽略跪着的姿態,儼然像是在對誰索吻一樣。
沈軼是清楚祁遙容貌上的俊美,一想到祁遙寧願和外人親近,有說有笑,卻不願意和他這個養育了他十多年的長輩有過多接觸,莫明間心中就生出一種怪異的情緒,某個瞬間,忽然想將祁遙給永遠禁-錮在身邊,逼他的視線只能看着他。
及時圧住這種突兀的情緒,沈軼等着祁遙的解釋。
或者也不能算是解釋,因為那已經是事實。
“我……只有那一次,之後他們再約我,我直接拒絕了。”祁遙垂下的眼珠子左右轉了一瞬,立即開口為自己解釋。
“我當初怎麼和你說的,一次?一次都不行。”沈軼嗓音低沉,與剛才相比,有了點起伏,而這麼點起伏,已經足夠客廳里其他兩人都一同綳起神經,屛住呼吸。
祁遙筆直的背脊往前躬了一點弧度,這事雖不是他做的,可他頂着鄒寧的皮囊,那麼他就得認。
事情他認,可這個錯,祁遙不能認,也不可以認,他眼睛盯着膝蓋前一片米白的瓷面,抿緊的嘴角儘是倔強的弧度。
“怎麼,你覺得自己做的對?”沈軼右手擱在旁邊沙發上,指骨抬起,往下敲了一下。
祁遙緩吸了一口氣,聲音里有着絲不服的倔強:“那東西是最新型的,我就碰了一次,況且吸了又不會上癮,我沒違反五爺你訂立的規則。”
祁遙抬頭目光直直地迎視着沈軼深沉的眼眸,梗着脖子,一點都不肯妥協認錯。
“秦叔,到樓上拿我的鞭子下來。”在沈軼這裏,做錯事就是做錯事,他來質問祁遙,無論對方認不認錯,這頓鞭子都不能少。
他不和人講道理,勸慰人這類溫和的做法和手段,不適合他沈軼,這個視頻能夠發他手機上,就可以發別人那裏。
鄴城在西南地區佔據着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是一塊味道鮮美的蛋糕,很多人都想來分一杯羹,而要分羹,有些地方就不得不同盤踞鄴城的沈家有牽扯,但沈軼直接表明過,他們沈家不會碰那一類的東西,不只是毒,但凡違禁的,都不行。
祁遙這麼做,相當於直接觸他的法,違他的規,他若不嚴厲懲戒,便是自打臉,沈軼眸色完全暗沉下去。
秦叔聽到沈軼喚他,表情當即一怔,他看向面前跪在地上的祁遙,祁遙始終和外人不同,這麼多年來,秦叔算是看着他長大,祁遙對沈軼冷漠,但一直視秦叔為長輩,敬重他,秦叔也將祁遙當成晚輩一樣疼愛着。
所以即便明知道沈軼的行事準則,但還是出聲,給祁遙試着求情:“五爺,還是饒了寧少這一回吧,這孩子身體單薄,經不起……”
祁遙看秦叔給他求饒,立馬打斷秦叔的話,並同時轉向沈軼:“秦叔你不用替我求情,你要打就打,最好能打死我,像你當年害死我爸的時候一樣,你以為我願意待在你身邊?我受夠了,我告訴你,我早就受夠了。”
他嘴裏這麼吼着,跪着的姿勢卻還是沒變,男人養育他這麼多年,給他優渥富裕的生活,這份恩情他記得,沈軼要打他,他不反抗。
祁遙激動的臉頰發紅,一雙眼睛都是悲憤和仇恨,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了出來。
沙發上坐着的沈軼原本面色沒過多波動,聽祁遙這麼口無遮攔吼一大通,不但沒有一點對他這個長輩的尊敬,還完全顛倒事實。
沈軼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步跨到祁遙面前,因祁遙是跪着的,本就比沈軼矮一頭,男人一直身,黑壓壓的陰影從高處沉甸甸圧下來,圧得祁遙呼吸驟停,胸腔都隱隱發痛。
“剛才的話,你再說一遍。”沈軼眸里冷光泠然,他高高俯視祁遙,聲線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怒氣。
一邊秦叔看沈軼這個模樣,知道他徹底被祁遙激怒了,沈軼的秉性他一清二楚,這個時候,說的越多,只會讓沈軼認為是在狡辯,秦叔不敢插話,也心裏祈求祁遙能夠馬上服個軟。
“你最好打死我,像你當初害死我爸一樣。”祁遙重複上一句話,拳頭緊攥,指腹隱隱發白。
原定劇情里,鄒寧只是一味沉默不語,沒有說這番逆反的話,而到對方最後慘死,也不知道沈軼根本不是害死他父親的元兇,祁遙知道這樣下去,今天這頓鞭子是免不了,然而他有自己的一番考量,他不能像鄒寧那樣,在誤以為沈軼是兇手的基礎上去討好沈軼,或者努力抱沈軼大腿,那太不符合鄒寧原有的人設,恨了一個人十多年,若忽然之間就不恨了,甚至於主動去接近討好沈軼,這顯然太不符合常理,不說他自己覺得奇怪,就是沈軼那裏,必然也會起疑心。
他不想某天醒來躺在手術台上,或者精神病院。
這中間,必須有一個大的改變。
本來祁遙還心驚明明已經銷毀證據,為什麼沈軼又會忽然知道,具體原委過後再思考,現在他反而要感謝那個向沈軼揭露他溜冰的人,如果不是對方,那麼這個絕佳的機會,就被他給錯過了。
有機會,如果讓他查出那人的話,一定要好好謝謝對方。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沈軼問。
祁遙梗着脖子:“我當然知道,難道我說錯了?”
沈軼盯着祁遙滿是恨意的臉,原本沒打算解釋,因為事實一旦說出來,便是毀了鄒博在祁遙心裏的完美父親形象,可不說,任由祁遙繼續這麼誤解,以前他覺得無關緊要,但忽然間發現,被祁遙憤恨的眸子盯着,心中異常憤怒,他不想再隱瞞下去,是時候讓祁遙明白真相。
哪怕是遲了十多年。
“……害死你父親的人是他自己,我真要對付一個人,不會讓他死得那麼輕鬆,更不會讓他的兒子有機會在我身邊一待就是十四年,我養你這麼多年,不是讓你來頂撞我忤逆我的。”
“秦叔,我讓你拿鞭子。”沈軼視線猛地轉到秦叔那裏,後者身形明顯僵了一瞬,隨後秦叔快步往樓上走。
一兩分鐘后,秦叔下樓來,手裏拿着一條做工精緻、泛着冷冷寒意的皮鞭。
沈軼從秦叔那裏接過鞭子,秦叔嘴唇動了一動,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祁遙看到沈軼手裏拿着的鞭子,整個後背條件反射開始抽痛。
“轉過去,把衣服脫了。”沈軼直接以一種絕對冷冽的口吻命令祁遙。
祁遙滿臉的錯愕,沈軼不會撒謊,既然他說他父親的死與他無關,那麼就肯定是,這個男人的強大,讓他根本不需要以說謊來掩飾什麼。
而這就說明,這十多年來,他根本就是恨錯了人,把一個對他溺愛的長輩當成了仇人。
祁遙揚手,解開外套扣子,又兩手交叉,抓着駝色的棉麻衫,一把脫了下來。
整個上半身光倮,因多數時候都待在室內,皮膚透着不健康的白,一身瘦骨嶙峋,就那麼看着,都令人心生不忍,秦叔往前走了一步。
啪,忽然一道清亮的聲音憑空響起,秦叔前行的步伐驟然一頓,反而向後退了數步。
皮鞭裹攜着凌冽的寒風抽打在祁遙赤倮的脊背上,一鞭下去,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幽然浮出。
跪着的人背脊劇烈搖晃了一瞬,整個身體於瞬間綳到極致,更是細細發著抖,而一鞭過後,緊接着又是第二鞭。
偌大空曠的大廳響起一連串的皮鞭打在肉骨上的破裂聲音,猩紅的血痕在原本光倮瑩白的皮膚上,轉眼裏就交錯縱橫,密密麻麻密佈着,在一開始因沒防備痛吟了一聲后,祁遙都始終緊緊咬着下嘴唇,任冷硬的皮鞭打在背上,拖拉出血痕,而沒再發出任何聲音,到三十鞭懲戒結束,祁遙額頭冷汗墜進他眼眶裏,刺激得他眼睛難受發酸。
沈軼停下手,把沾染了祁遙血的鞭子給秦叔,秦叔哆嗦着手接過。
“叫齊醫生過來,多帶些活血化瘀的傷葯。”沈軼眯眼看着祁遙被他抽得血肉模糊的後背,孩子不聽話,該教訓的是要教訓,可教訓過後,不是就這樣不管,這個人和任何人都是不同的,他是真喜歡他,打祁遙的每一鞭,他心裏其實也在疼。
不過這些,自然不會表露出來,沈軼面上的慍怒褪開,他動身上了樓,留下客廳一站一跪的人。
帶着血的鞭子在秦叔手裏像燙手山芋一樣,他放在一邊,沈軼一離開,他不加掩飾對祁遙的關切,快步上去,兩手攙扶祁遙起身。
祁遙手臂后側也被鞭子有劃過,秦叔小心翼翼,不去碰祁遙的鞭傷。
“寧少,你不要怪五爺,他也是太生氣了,才會這麼做,你別怨恨他。”秦叔低聲說著。
祁遙眼帘眨了眨,將咬着的下嘴唇放開,他舌頭舐過唇瓣上的血跡,詢問另一個問題。
“剛才五爺說的,都是真的?我爸他……害死我爸的,是他自己?”祁遙抬目注視着秦叔,一張俊秀精緻的面龐上毫無血色,眼底也瞬間有了像是要隨時溢出來的濃烈悲傷,瘦弱的身軀微微搖晃,脆弱得不堪一擊。
“是,都是真的。”這事秦叔也知道,不過沈軼嚴禁他人向祁遙提及這事,秦叔也不敢違抗沈軼的命令,何況這個事實,就祁遙而言,其實他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為什麼?”祁遙看着秦叔,要知道完整的原因。
秦叔並不想說,可祁遙那副悲傷里的執着堅持,讓秦叔在嘆息一聲后,把整個事情的原委都告知了祁遙。
祁遙扯開嘴角,他有點想笑,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那是他的父親,他一度敬重的父親,本質上,卻不過是一個被美色-誘惑,然後背叛親情友情的男人,那樣一個人,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
他推開秦叔扶着他肩膀的手,一搖一晃地朝樓上走,背影蕭瑟,周身都籠罩着一股傷痛和難過的情緒。
秦叔過去想攙扶祁遙,祁遙一把擋開秦叔的手,他微笑着,嗓音低啞,哭腔明顯:“我想一個人好好待一會,秦叔你別理我好不好?”
秦叔手臂頓在半空中,他心中震顫,甚至不敢動,怕自己一動,祁遙眼眶裏聚集起來的淚水就會掉下來。
“謝謝秦叔。”祁遙緩慢轉過身,就那麼一背鞭痕慘烈地抓着樓梯扶手,走上樓,走進自己房間。
房門一關上,祁遙面上忽然大變,他一手握着拳,牙齒緊緊咬着拳頭,一手指骨用力彎曲,摳抓着牆壁,朝床鋪方向挪動。
膝蓋一碰到床沿,祁遙身體就一哆嗦,他抓着床單,慢慢俯身下去,脫了鞋,整個人趴伏在床-上,整個後背像裂開一樣,尖銳的刺痛一波一波蔓延到身體各處,侵襲進大腦皮層,擴散到手指尖,劇烈的疼痛讓他呼吸間空氣都刮著喉骨,整個喉嚨發痛。
揚起手,抓着臉下的枕頭,將其揪扯得變形,埋頭於枕間,沉沉喘-息了片刻,跟着祁遙偏過頭,半張臉顯露出來,深擰的眉頭昭示着疼痛依舊,但除此以外,他嘴角卻是毫無徵兆地揚了起來,笑容不再滿是傷痛,而是有着喜悅和高興在裏面。
小黑屋的進度條,已經降了一個值,由100變為99。
這一場痛,並不是毫無用處,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從這一刻起,他可以慢慢開始做改變,卻不會引起沈軼的懷疑。
他要沈軼看到他的努力向善,要遠離那些會推動沈軼關他小黑-屋的人,他要沈軼活,他要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