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我終究還是跟着一起過去了。當然,我並不是前去迎接這位劍冢莊主,而是送他最後一程。前日下午,蘇沐正吩咐人整理行囊,要出門,去隔着二十里路的劍冢分部迎接蘇聖。

這時,顧青遣人送來急信。蘇沐只看了一眼,頓時就煞白了臉。我心中吃驚,也踮起腳湊上去看,只見上面寫着“莊主於鑄劍中走火入魔,性命有危,請少主速至!”

蘇沐攥起信,叫了一聲“父親”,便匆匆衝出門去,慌得翻了幾次才爬上馬。我見他行事失了分寸,只得跟過去,翻身上馬一路疾駛趕去。

鑄劍室外,跪了一地的人,個個垂頭低眼大氣不敢喘。蘇沐一口氣奔去,將房門撞開,至那床前噗通一跪,哀聲哭道:“父親,孩兒來遲。”

床榻上的蘇聖已全然沒了往日的趾高氣昂,一張臉乾巴巴,好似去了血肉只余皮包着骨頭,眼睛塌入眶中,雙目渾濁無神。與上次相見,他彷彿老了十多歲。緩動眼珠,看向蘇沐,緩緩伸出一隻手,他開口,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沙啞又刺耳,“你,來了。”

蘇沐爬過去,攥住他的手,淚滾滾地落:“顧先生已請了最好的大夫,馬上就能來了。父親,你撐住。”

看着這悲痛場景,我心中百般滋味,轉身,悄無聲息地退了開。顧青帶上房門,跟着出來,於我背後譏道:“蒔蘿,他要死了,你是不是很開心?”

我逕自向前,不願理他。

誰知顧青不肯干休,又追上來,嘲諷:“怎麼?到現在還要裝?裴淵一生坦蕩不藏私,誰知生的女兒竟能隱這麼深,不僅將蘇沐騙得團團轉,還惑得紫蘇溫婉全倒戈向你,真是好手段。”

我見躲不過,索性停了腳步,轉過身:“說吧,你要做什麼?”

顧青收起尖酸刻薄模樣,頓了許久,竟低下了頭:“蒔蘿,答應我一件事,算我求你。”

我詫異:“你——求我?”

顧青道:“當年的事由我和蘇聖做下,你要復仇,要殺要剮儘管沖我們來,不要再糾纏蘇沐。”

我禁不住要笑:“你認為我嫁過來是要報仇?”

顧青難得低聲下氣:“丫頭,世上有兩種東西不可輕易觸碰,一種是愛,一種是恨。你嫁過來究竟是愛他,還是恨他,或許你自己都不分清。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聽我一句話,放手吧,終日站在火邊,終有一天會被它灼得體無完膚。”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我有點感動,吸了吸鼻子。

顧青抬眼看來:“同意了?”

我:“並不。”

顧青:“……”

默了片刻,他又恢復往日的高高在上:“你要怎樣才肯離開他?開個條件。”

我慍怒:“等蘇聖死了再說。”

顧青目光冷了:“你確定?”

我亦冷眼以對:“確定!”

顧青拂袖,憤憤地走了。

我站了許久,方才繼續向前,一路向前,好似只要走下去就能到達目的地。其實,顧青說的話不無道理,我嫁給蘇沐,究竟是為了愛,還是恨呢?

古人云:知人者智,知己者明。識人不易,識己更難。曾經,我以為自己嫁他是因為能超越一切的愛情,然而現在我卻看不清了。我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橫在蘇沐和劍冢諸人之間,即使什麼都不做,卻足以讓雙方如鯁在喉寢食難安。

飛蛾撲火,人們往往只看到那一瞬的決絕,卻體會不到撲入火中之後的痛苦。我懂顧青的意思,如果當初我選擇了六師兄,遠離劍冢,遠離當年的恩恩怨怨,或許就忘掉了,就能平平靜靜地過自己的生活。然而嫁了蘇沐,就是將那份恩怨朝夕放在自己眼前,一低頭一轉眼便能看見。如何,放得下?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初大家遲遲不肯祝福我們,又怎麼可能是無理由的呢?

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必須要走下去!如何走下去呢?

細細思量,也不是沒有辦法,我還年輕嘛,現在熬死了蘇聖,將來再熬死顧青,當事人全都不在,人生不就圓滿了?我特么真機智!

如此一想,頓時豁然開朗。我要做的就是活下去,活得精彩紛呈活得長長久久,熬死這些仇家!

不過,這不還是要報仇嗎?靠!

蘇聖吊著一口氣要死不死,大夫們一個個提着藥箱進來,又一個個搖頭嘆氣地出去。他不是病,也不是傷,而是精氣神垮掉了,大夫如何醫得好?從劍冢侍衛口中隱約得知,蘇聖鑄劍到最後一刻,眼看着就要功成,誰知劍修出靈識竟然反噬,一瞬吞了他大半精氣神,要不是蘇聖反應得快,說不定就當場斃命。

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坦白地說,蘇聖要死了,我心裏確實有些高興,害人者終害己,這般下場也是罪有應得。不過,蘇沐卻不這麼想。蘇聖畢竟是他的父親,雖然平日對他漠不關心,然而他的命,他現在的身份地位甚至這張顛倒眾生的臉都是蘇聖賦予的,為他掙來的。一如顧青照顧他,教養他,還不是因為他是劍聖大人之子?

蘇聖對蘇沐也算盡了父親的責任。

蘇聖雖然可惡,但蘇沐是個好人,也是個孝子。好人一般都孝順,因為他能對外人好,自然也對自家人好。但孝子卻不一定是好人,很多人能掏心掏肺地對自家人,卻對他人生死不屑一顧。

蘇沐盡心服侍,熬湯煎藥味必親嘗,晝夜看護衣不解帶。作為蘇家兒媳,我也得出一份力,於是搬了個板凳,坐在門檻處……曬太陽。本來我是準備搭把手,但一想到這人曾經將我們裴家屠了個乾淨,瞬間沒什麼心思照料。

我不過一個普通人罷了,做不到以德報怨。

蘇沐亦看出端倪,屈身蹲下,拍了拍我的肩:“阿蘿,你也累了,去休息吧。父親這裏由我看護,不會有問題。”

蘇聖的精神越來越不濟,從昨天開始一直咯血。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的大限就在這三兩日光景。

傍晚時,我正一口一口地吃得正歡。這時蘇沐大踏步而來,喜道:“阿蘿,父親精神好了許多,剛才還要着吃了一碗蒸酥酪,現在正同顧先生說話。”

呵呵,蘇少主也真是傻了,凡事只往好的方面想。垂死之人忽地大有精神,只有一種可能——迴光返照。

我不願擾他的興頭,咧開嘴跟着喜了兩下:“那就好,定是昨日唐大夫的葯生效了,明天再請來診一診。”

蘇沐重重點頭:“好。”說著於我身邊落座,扒了米飯要吃。他衣不解帶照顧許多日,無暇顧及儀容,身上散出一股湯藥混着油腥的怪味。我立刻掩了鼻口,擺了擺手:“去去去,到牆角吃去。”

蘇沐低頭嗅了一下,尷尬地笑笑,端起碗真的蹲到牆角去吃了。

我:“……”這樣軟的脾氣也是夠了。

他端着碗干米飯蹲在那裏埋頭吃,連片菜葉都沒加,我看不下去,起身,招手道:“我飽了,出去走走,你過來吃吧。”

蘇少主又巴巴地跑回來,眼瞅着我一直笑:“阿蘿,你真好。”

我:“……”這人多半傻了。

漫無目的地行着,兜兜轉轉。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蘇聖所在。兩旁侍衛正要攔阻,見是我又忙退了回去,低頭躬身道:“見過少夫人。”

其中一人堆起笑道:“少夫人,您是來看莊主大人的嗎?顧先生正在裏面,要不要屬下替您傳個話?”

對方如此殷勤,我也不好拒絕,總不能說是散步無意經過,未免顯得太涼薄。於是點了點頭。

那人一溜煙兒跑去,敲了敲門:“顧先生,少夫人前來探望莊主。”

我以為顧青要拒絕,都做好了轉身離開的準備,上次談判破裂,他對我應該更厭煩了。誰料裏面傳出的回答卻是,“進來吧,我正要着人叫你。”

聲音沙啞,如拉風箱,說話的不是顧青,卻是蘇聖。

能得莊主親自答話,眾侍衛對我愈發看重,愈發恭敬,一路送我入門:“少夫人,請!”

房中左右對角分別燃着一盞曲折交錯的九枝燈,將房間映得亮如白晝。蘇聖半坐起,正與顧青說著話,交代劍冢的事情。他的精神的確好了很多,眼中也恢復了當初睥睨武林的霸道光芒,雖然仍是瘦得皮包骨頭,但氣勢卻大漲了,不像垂死之人,而似深藏不露的隱者。

如果不是過於殘忍,蘇聖的這一生亦值得稱道。當今武林,鑄劍之術他若認第二,沒人敢稱第一。鑄劍如痴,愛劍如命,一生全交付於劍之身,日夜研習孜孜不倦,堪稱勤奮中的楷模。

只不過為了成就自己,而不惜強取豪奪迫得□□離子散家破人亡,這未免偏離了劍之道。所以這劍聖的名號不符實,應當稱他劍妖或者劍魔。

兩人侃侃而談,並未因我的到來而有所顧忌,換句話說,就是全沒將我放在眼裏。這年頭的反派都特么越來越囂張了。

我挪了只圓凳,挨着門坐下,百無聊賴地等對方傳喚。因為剛吃飽飯容易犯困,又對他們所談全不感興趣,不多時我神思睏倦,打了個呵欠。

蘇聖看來一眼,又笑向顧青道:“先生之才勝我十倍,必能光耀劍冢成就大事。一直以來犬子多虧先生照顧,我走之後,還望先生不嫌他材質鄙陋,輔其一二。蘇聖感激不盡!”語畢,掙扎着爬起身,就於床上叩首行了個大禮。

顧青唬得忙不迭回禮:“莊主不必如此,折煞在下。”

我不屑一顧,靠,這年頭惡人還這麼禮數周全,你們殺人之前是不是還要焚香沐浴齋戒三日,再舉起刀問,“閣下,我砍你一刀可好?”

顧青扶着蘇聖重又坐好。蘇聖道:“請先生暫退,我跟蒔蘿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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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妹太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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