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終章
剛出生的小東西都長一個模子,粉粉色,軟綿綿的,小眼還不會睜開,頭上有兩隻沒毛的小尖耳。
圖柏蹲在母兔身前瞅了半天,也沒從這幾隻丑了吧唧肉呼呼的小東西身上認出哪只跟他有關係。
大兔子蹲坐在後肢上,直起身子,兩隻小爪縮在胸前對爪爪,揚起腦袋,尷尬的說,“我忘了,我怕它餓着,就直接把它拎過去喝奶去了。”
千梵將他抱進懷裏,摸了摸他身上因為出汗而潮濕的皮毛,“無礙。”停頓了會兒,說,“先都養着吧。”
不然還能怎麼辦。
圖柏匆匆吃了一盤青草,用熱毛巾簡單擦洗了一遍就跑到稻草屋裏去看小兔子。他走前叮囑其他人不準進去打擾母兔餵奶,杜雲幾個人就搬着小板凳齊刷刷蜷在門檻外面,探頭探腦的往裏面瞧。
杜雲憂鬱的撐着腮幫子,說,“哪個是我大侄子欸,我瞧着長得都一樣,跟耗子似的。”
其中一隻‘耗子’他爹立刻不樂意了,圖柏伸腳就要把杜雲踹個跟頭,結果還沒挨上杜大人的尊臀就被橫插出來的手攔住了。
杜雲往後一看,一蹦三尺跳到解羽閑身後,“你打不着,打不着。”
見千梵微微皺起眉,解羽閑無奈的拍了下杜雲的屁股,“這麼有活力?”
杜雲臀部下意識一縮,鵪鶉似的躲在他身後,不吭聲了。
賤人自有妙法治,杜大人已經深切的認識到他上下兩個洞,總要有一個閉着才好。
圖柏十分滿意解羽閑對他的□□,負手踏入了鋪滿稻草的屋子。
剛剛下崽的母兔很敏感警惕,不過它熟悉圖柏的氣味,嗅到他進來,側躺在稻草上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圖柏從身後拿出一把青草,蹲着喂它,眼睛不住的掃着趴在它腹部喝奶的六隻小兔子,暗暗的想,“到底那一隻是我生的,看着都和我不像,還真挺像耗子。”
他幻化回原形,蹲坐在母兔身前,伸出爪爪戳了一隻把肚皮吃的滾瓜溜圓的小兔嘰,一群兔嘰里就它吃的胖,小兔嘰被他戳了一下,噗通從母兔的腹部滾到了地上,仰着小肚皮里發出嬌氣的啾啾聲,圖柏咧嘴,“哎,你看,好傻。”
千梵笑着擼了他一把。
杜雲在身後道,“說不定就是你兒子。”
小兔嘰細皮嫩肉,滿身都是紅彤彤的,躺在地上扭了幾下,笨拙的翻過來,眯着小眼睛嗅了嗅,它還不會走路,爬起來東倒西歪,就這麼豎著小孩小指細的尾巴哼哧哼哧爬到了圖柏腳邊,然後像是累極了,小爪一松,一頭栽進圖柏柔軟的腹部下面,小爪子揪住他的毛,不動了。
圖柏驚疑的抬頭,指着肚子下的小兔嘰,說,“它是不是要碰瓷。”
不就是戳了它一下嘛。
千梵原本平靜的眉眼忽然出現一絲浮光掠影的笑意,初夏的陽光照進屋子,落在他儒雅俊朗的側臉,他的眼裏像是午後微波粼粼的湖面,蕩漾着細碎的漣漪,他單膝跪下,將圖柏肚子下的小兔子捧進手心,輕輕親了下它光溜溜的小身子,“阿圖,他是我們的孩子,他認出你了。”
圖柏看起來有點不相信,他親自生的他都認不出來,這小東西怎麼就能。
於是他伸爪將小兔子拎下來,放到地上,自己往後挪了幾下屁股,直勾勾的盯着它,說,“來,過來。”
小兔子伏在地上,孤零零的哼哼唧唧。
千梵有點心疼的想去抱回小兔子,“它還小。”
圖柏道,“我就試試,也沒打算它真的能……”
話沒說完,那隻小兔沒頭沒腦的嗅了一會兒,竟笨拙的向圖柏爬去,撅着細細的小尾巴,看樣子還有點興沖沖的。
圖柏眼裏驟然一喜,不等它跑來,就一個躍起跳到了小兔子跟前,把小東西震的一蹦,一爪抄起它,抱住來激動道,“我兒子哎!快看快看,真是我兒子,我兒子真聰明!”
他舉着小兔嘰給這個看一眼,給那個看一眼,把小東西給晃的眼花繚亂,幸好千梵連忙將他的爪子按了下來,阻止了圖大爺高調曬娃。
圖柏用爪爪掐着小兔子的小肚子,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小兔嘰果然被他晃暈了,張開小嘴吐出一個奶泡。
圖柏喜道,“哎,好可愛。我兒子就是——”
奶泡噗的碎掉,快被誇上天的小兔子張嘴嘰的一下把肚子裏的奶吐了圖柏一臉。
圖柏,“……”
杜雲噗通一聲跪下,張開手,做呼天搶地狀,“我倒霉的大侄子啊,好不容易吃飽了飯,就沒這個沒良心的爹搶走了,你要想喝奶你自己去喝啊,沒人攔着你!我的乖乖,快讓大伯抱抱。”
圖柏甩了甩長耳朵,把奶汁甩掉,抽搐着臉將小兔子放到了杜雲手裏。
杜大人剛摸到嬌嫩的肌膚,轉眼就被半路橫過來的手劫走了,眾人順着那隻手往上看,看見師爺陰沉沉的臉上勾起了一抹笑。
此崽頓時成了眾人赤手可熱的寶貝,由此看來,圖大爺洛安縣衙門一枝花的美名就要讓位了。
大約是繼承了圖柏沒心沒肺的性格,小兔嘰把奶吐完,趴在千梵手裏一翻身,就大大咧咧又睡著了。
千梵取了一隻籃子,裏面鋪上棉布稻草以及圖大爺被強迫揪下來的兔毛給小兔子重新置辦了睡房。
圖柏從身上扯了巴掌大的棉布當成了小兔子的被子,得意洋洋的將籃子挎在手上,活像一個采蘑菇的小姑娘,走起路來一顛一顛,顛回了卧房。
院子裏,杜雲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摸摸下巴,“真嫉妒啊。”
解羽閑摩擦着他的手指,“嗯?般娑公主應該還在宮裏。”
杜雲目光灼灼,“除非從你肚子裏出來,否則誰生的我都不要。”
解羽閑從腰間抽出摺扇,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那你還是嫉妒着吧。”說著,腳下一轉,往門外走去。
杜雲被他看的臀部一緊,夾住雙腿跟在身後溜了。
杜雲從帝都帶來的百十號壯年男子被安排在城外紮營駐地,當天夜裏,師爺便和杜雲做了詳細的規劃,根據前幾日人口登記表依次劃分了農具和勞力,協助銅水縣恢復日常生產。
他的人裏面還有一部分是工匠,隨身攜帶了建造使用的工具,奉聖上之命在銅水縣及周邊縣城開山劈路建造佛剎十餘所,供奉經懺荊史供百姓瞻仰朝拜。
杜雲道,“皇上得知元良將之事生了好大的氣,邊陲小鎮不知天高地厚拜謀逆之將為祖,若此事之前就傳入帝都,恐怕皇上絕不會給銅水縣好果子吃,幸好如今男人早已經死盡,絕了謀反的端倪,又有我在旁竭力勸阻,皇上才勉強答應,不過需得建起滿城佛剎,讓人百代千世供奉荊祖。”
這場謀逆解決的半點腥味都沒沾上皇權貴族,如今還能落得銅水縣餘下百姓感激涕零,皇帝對杜雲等人一行甚是滿意,才心腸一松,允了杜雲的懇求。
杜雲握着做工粗糙的茶盞,不知想到了什麼,笑了一下,笑容里流露淡淡的涼薄,“我在宮內看了一些史書,有關宗元良的。宮中的書中記載,當年宗元良並非全然無辜,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怎可能不心動,書中寫元良將凱旋歸朝帶的那批大軍正是要謀反篡位的叛軍,一旦他們進入王城便將血染帝都,易主山河。為了讓剛安寧下來的大荊不再遭受戰爭的洗禮,從帝都前來傳旨的傳令官便奉旨刺殺了宗元良。”
解羽閑對那本書印象很深,聞言凝眉道,“既然如此,是宗元良謀逆在前,為何史官要掩蓋此事,寫的模模糊糊,讓後人猜測不斷,何不大白天下,昭告元良將罪名。”
杜雲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你小你單純’的模樣,語重心長的壓低聲音,“你怎知那本書記載為假?又怎知宮中藏書為真?虛虛假假,沒人能分辨得出。”
解羽閑一愣,頓時明白了。
究竟是功高蓋主,還是圖謀叛逆,百年之前的是非恩怨早已經埋葬在青山綠水之中,哪是後人也只能窺得一斑,誰也說不清楚。
畢竟即便是英雄後裔,也只是為了一己私利,妄稱噱頭。
屋中的蠟燭矮了一半,千梵才敲門進來了。
杜雲撐着腮幫子,“都睡了?”
千梵抬手將籃子放到了桌上。
籃子上罩着棉布,杜雲剛想伸手去揭開,一隻毛絨絨的大兔子腦袋倏地鑽了出來。
杜雲一巴掌拍到兔頭上,“你跟着來幹嘛。”
籃子裏白花花的都是兔毛,圖柏把肚子縮了縮,露出腹下吃飽喝足的粉紅小兔嘰,“炫耀。”
杜雲手一抖,把布重新丟到了他腦袋上。
圖柏就縮在籃子裏,頭擱在籃子邊緣,一邊哄孩子,一邊同他們議事。
杜雲看看眉眼柔和的僧侶,再看看他眼前一坨白的籃子,想起臨行前帝都嚴峻巍峨的宮牆內那人的密旨,隱隱起了三分擔憂,“陛下交代我,銅水縣之事最多不得耽誤一季,三個月後新任縣令會前來接手。之後我們打道回洛安,而禪師需得回都見聖上,不得半分耽誤。”
他看着夫兒雙全的僧人,問,“三個月後禪師可有解決之法?”
是去是留,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很多次了。
圖柏黑色的眼睛微微一眯,側頭打量沉思的僧人,腹下的小兔嘰在睡夢中發出啾啾的囈語,圖柏摸了摸小東西,幫它遮住屋裏傾漏的燭光,“不管你怎麼決定,我都會在你身邊。我說過,你想修禪講經,傳播禪宗,我給你搭高台建佛剎,讓你流芳百世。你若想入世還俗,我們就吃喝玩樂,縱橫江湖。”
當時在帝都他是這麼想的,現在也沒變過。
千梵一怔,猛地抬起眼,“你想起來了?”
圖柏撫摸着柔軟的兔崽子,“嗯,我的記憶受聚靈珠靈力影響,現在它已經不在我身上了,自然該想的就都想起來了。”
千梵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還能恢復以往的記憶,喜訊來的突如其來,他勾起笑容,漆黑的眸子盈滿笑意。
屋裏的溫度因為二人深情款款的對望升高了兩度。
杜雲看着師爺和孫曉,若有所思摸着下巴,“老圖想起來以前的事了啊,這麼來說是不是——”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圖柏轉過頭,依舊是兔子那張軟萌粉白的小腦袋,杜雲卻從那一雙烏黑圓溜的眼睛裏看出來了一絲寒意。
他倏地沖向門口,被解羽閑拉住腰帶拽回來了,“跑什麼呢?”
杜雲兢兢戰戰躲在他身後,沖那邊的兩個人乾笑着,飛快道,“真是幸福美滿的結局本大人祝二人白頭到老早生貴子本官困了這就去睡——”
圖柏用爪子下的肉墊蹭着小兔子軟綿綿的身體,面無表情的說,“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
杜雲嗷的一聲差點哭出來,他千算萬算,自以為都是為了圖柏好,卻不料錯手險些拆了一樁姻緣,本以為就這麼糊塗瞞過去了,誰知老天爺給他來了這麼一出恢復記憶。
杜雲內心戚戚,後悔自己當年沒學武功,不然這時跳出來把圖大爺揍得連他兒砸都不認識該多好。
圖柏睨他一眼,重新卧進籃子裏陪兒砸睡覺去了。
第二天,杜雲帶人出城劃分勞力傳達指令,裏面的工匠被調給師爺遣用,既然要建佛剎,不如再多建幾間民宅,造福百姓。
千梵要為死者誦經,午後還要在城中一棵老樹下為村民講禪經傳播佛道。
圖柏則比他們更加忙碌,每日清晨一睜眼,就要泡黃豆洗青草去喂母兔,然後再把自己家的兒子和其他五隻小兔子挨個戳醒,讓它們去喝奶。
等喂完奶,他要更換房間裏的稻草,好讓屋子保持乾燥溫暖,之後把母兔和六隻小白兔全部裝進籃子裏,提着上山割青草。
銅水縣的北面有一片連綿圓潤的山丘,此時正值初夏,綠草如毯向遠處鋪開,間或夾雜着一兩朵散發著清香的小白花,四下無人,圖柏化成兔子,和母兔一起撒丫子滿山坡的吃青草,好養的令人髮指。
竹編籃子裏一群耗子似的小兔子吃了就睡,睡了再吃,直到第七日,粉紅皺巴巴的皮膚開始長毛了。
即便長了毛,那六隻小東西也長得一模一樣,毛色雪白,沒一點雜色,他家兔崽子丟進去,就找不着是哪個了。
不過圖柏完全不着急,等小兔子都把肚子吃圓,他就站在不遠處,張開爪子,叫道,“我兒子呢,哪個是我兒子?”
每次都會有一隻兔崽子哼哧哼哧爬進他懷裏,大兔子低下頭,按住他的小肚子把他從頭到尾舔一遍。
小兔子被他舔的濕淋淋的,在陽光下披着細碎的金光。
到了第十二日,兔崽子們終於能睜眼了。
圖柏算好日子,睜眼的這天把所有人都叫到兔崽子身前,好讓他一下子就能將所有人映入眼帘。
這天,圖大爺他家兒砸先是把肚皮吃的滾瓜溜圓,打着小呼嚕迷瞪了一會兒,眼看就要睡上一整天時,被迫不及待的大兔子給戳醒了。
大兔子趴在桌子上,下巴擱在桌面,和小兔子一個水平面,保證自己能被他看到,然後抓耳撓腮的等他睜眼,結果一等就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忍不了了,伸出小爪輕輕拍拍他肚皮。
千梵不忍心,“讓他睡吧。”
圖柏耷拉着長耳朵,耳朵尖掃着桌子上,“不行,我得親眼看見他睜眼。”
小兔子被他戳的東倒西歪,不耐煩的甩甩小尾巴,打個哈欠,慢慢悠悠睜開了眼。
他的眼很小很圓,卻幽黑澄凈,宛如天山腳下上的一池積雪融化的潭子,小小的瞳仁就像浸在冰潭裏黑色晶石,幽深純凈,覆蓋著一層晶瑩剔透的虹膜。
圖柏被他無辜的看着,頓時感覺像被小箭噗噗擊中了心臟,他喉嚨發緊,努力按捺着內心的激動之情,清了清嗓子,好讓自己跟兒子初次見面時顯得嚴肅沉穩。
他蹲坐在桌子上,前肢張開,對着小兔子喊道,“兒砸!我是你爹,趕快過來叫爹!”
小兔子歪了歪腦袋,吐了一個奶泡,泡泡竟然沒碎掉,粘在他粉嫩的小嘴上。於是,小東西毫無意外被自己嘴上這個奶泡給吸引住了。
圖柏,“……”
沒眼光的兔崽子,你爹比泡泡好玩多了行不。
他跳過去,把小東西抱起來,舉的高高的,說,“叫爹。”
小兔子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奶聲奶氣道,“啾~”
圖柏激動,“再叫一聲。”
小兔子清亮的回應,“啾!”
圖柏把兔子翻過來抱,讓它看着其他人,“這是你另一個爹,你就叫爹爹吧。”
小兔子很是配合,“啾啾!”
圖柏把小兔對住杜雲,杜雲連忙整了整領口。
“這是杜雲,你大伯,你就叫死胖子吧。”
小兔子,“啾啾啾!”
杜雲,“……”
杜雲幽怨的望着被人捧在手心的小東西,好好的一隻小奶兔,怎麼說歪就歪了呢。
兔崽子出生一個月後終於會蹦起來了,它每次起跳的時候都會先把小屁股往後撅,重心壓低,然後四肢猛地發力,笨笨的往前跳一小步。
圖柏就坐在離它不遠處,嘴裏叼着草根,望着天邊流雲朵朵,悠閑的拎着青草等它過來。
大概是遺傳了千梵的好脾氣和圖柏的平易近人,他家小兔崽子不管對誰總是格外親切熱情。
千梵傍晚講經回來去山坡上接他們回家,離的老遠,兔崽子就看見他爹爹了,歡歡喜喜的在原地蹦來蹦去,嘴裏叫着,“啾啾!啾啾!”
千梵溫柔的將它抱起來,小東西還沒他巴掌大,能剛好卧在手心裏,他將小兔子舉到眼前,低頭親了下它已經長成棉花團似的身子,小兔嘰得到他的親吻,一下子羞澀起來,在他手心轉了個圈趴下,把小臉放在他拇指之間,眼睛裏亮閃閃的。
“我也要。”一陣妖風掃過來,一隻雪白的大兔子就跳到了他肩膀上,往上面一蹲,坐穩了。
杜雲正在銅水縣衙門的大堂里處理公文,看見圖柏,就下意識想溜,生怕這人什麼時候想起來就找他算賬。
他前腳剛往側堂鑽,後腳就聽見小兔子在身後熱熱情情的叫道,“啾啾啾,啾啾啾!”
杜雲只好放下公文,轉身接住小兔子,抽搐着臉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它是很可愛,但他只要一想到那聲細細柔柔的‘啾啾啾’代表了什麼意思,他就想把旁邊的大兔子清蒸油燜好幾遍。
圖大爺的兔兒砸不僅在人界混的很開,在兔界也備受歡迎,圖柏有時顧不上跟它完,兔兒砸就能帶着其他五隻小兔子滿屋子的蹦躂嬉鬧,還常常叼着青草學着圖柏的樣子去喂小母兔吃,獲得了小母兔的格外青睞,每次被圖柏帶回房睡覺,渾身都被舔的濕漉漉的。
一座座佛剎在青山綠水中佇立起來,山林間佛香裊裊,清淺的香味瀰漫在銅水縣裏,驅散了晦澀不明的陰霾。
三個月後,銅水縣恢復正常生產秩序,有幾位從帝都來的年輕男子看上了縣城裏剛剛成年的姑娘,杜雲於是下了命令,若想留在這裏安家落戶,他會為眾人安排戶籍,沒過兩天,一場熱熱鬧鬧的迎親開始了,鑼鼓聲將銅水縣最後一絲暗沉敲碎,散進了熱鬧喜悅的生機中。
然而他們準備啟程回帝都時,千梵卻又病倒了,他的身體與之前比着着實差了許多,只不過在山間吹了點風,夜裏便開始咳嗽,入了夜整個人更是燒的昏昏沉沉,圖柏一夜未睡,不停的幫他更換額上的濕巾,好讓降溫。
“喝點葯,慢點。”圖柏坐在床邊喂他喝下,“我們再待幾天,等你病好了再走。”
千梵閉着眼點點頭,被圖柏扶着重新躺了下來。
燭光映着他異常燒紅的容顏,圖柏忍不住低頭用唇在他額上吻了吻,“睡吧。”然後起身去將面盆中的水再換一遍。
屋門發出吱呀聲,卧在千梵枕頭邊睡覺的小兔子迷迷糊糊醒過來,小爪子扒住千梵的領口,奶聲奶氣的叫着,“啾啾,啾啾。”
千梵勉強睜開眼,摸了下它的腦袋。
小兔嘰高興的哼了一聲,湊到他脖子邊,枕着他胸口又睡著了。
第二天,千梵的風寒稍退,不再燒的那麼厲害了,平日裏總要出去瘋玩的小兔子竟然沒出去,在床裏面跳來跳去,一會兒爬到千梵身上用小黑眼憂心忡忡的喚他,得到回應,就高高興興的去一邊刨被子玩,等再過一會兒,就再跑過來叫叫他。
它見圖柏將手貼在千梵額上試探溫度,等人走後,也小心翼翼跳到枕頭上,扒住千梵的衣裳站起來,伸出小爪爪在他額上一下下碰着。
千梵病了很長時間,甚至足不出戶,直到有一天,一隻飛鳥從遠方飛來,千梵解開小鳥腳上的筒子,從裏面抽出一張信條。
“寫了什麼?”
一旁的小兔嘰看見小鳥,先是懷疑的圍着小鳥轉了幾圈,用小爪好奇的戳着小鳥毛絨絨的翅膀,那小鳥高傲的很,挺起胸口不搭理它,卻暗中抬起一隻鳥爪揪了揪小兔嘰的長耳朵。
千梵從床上坐起來將信看罷,寫了回信,溫聲道,“宮中已經安排好了。”
圖柏不解看他一眼,幫忙從鳥爪下拽出了兔兒砸的小耳朵。
千梵笑了下,將回信塞進竹筒里,讓小鳥帶了回去。
三日後,他們隨同杜雲離開銅水縣,一路往北,前往洛安和帝都,途徑銅水縣新建成的佛剎時,一聲悠長沉靜的鐘聲響了起來,緊接着,十座古剎的鐘聲一同回蕩在幽靜的山林里。
渾厚的鐘聲如同浪潮此起彼伏,幾乎在同一時間響遍了整個大荊國度。
帝都里,皇帝從午後小憩中醒過來,聽見遠處近處古鐘鳴響,便差人來問,一玄披青裟而來,向荊皇深深一拜,“千鍾同奏,佛音悲鳴,陛下,山月禪師圓寂了。”
皇帝大驚,“這不可能。”
一玄低眉斂目,“如若不是,何人能使千座廟宇同時鐘響。”
皇帝立刻派人去詢問,卻得到回報來說,廟宇佛剎不知為何響起了鐘聲,皇帝驚疑,多方打聽,卻終得統一回答,不得不相信,唯有山月圓寂才能讓數萬古鐘為其悲鳴。
見他已然相信,一玄退出了鑾殿,回到了禮佛堂中。
禮佛堂里清脆悠遠的鐘聲還在回蕩,一玄走到昏暗的地方站住,雙手合十道,“王爺。”
通體碧綠的輪椅緩緩滾動出來,懷遠王手中握着茶盞,望向外面遼闊的天空,靜了一會兒,說道,“他倒是說放下就能放下了。”
一玄不解他的意思,垂着腦袋撥動着手裏的佛珠,用眼睛偷偷瞄他。
他看見傳說中懷遠王爺怔怔望着天邊,瘦削俊朗的臉上竟浮現出黯然之色。
這時,窗外突然出現一聲嘰喳的鳥叫,懷遠王眼中一喜,仔細看去,眼裏驚鴻一瞥的喜色又如雲煙般消散的無聲無息了。
只是一隻普通的小麻雀。
懷遠王抬了下手,“走吧。”
一玄點點頭,走上前,推動輪椅,走進了禮佛堂里陽光照不進的地方。
兩輛馬車在官道上飛馳,圖柏一邊趕車,一邊回頭,看見千梵換下了裟衣,穿上尋常人家的衣裳,驚訝道,“就這樣?”
千梵頷首,抱起籃子裏昏昏欲睡的小兔子,“陛下會相信的。”
圖柏道,“不是,我是想說,這樣的話你會不會欠那位王爺一個天大的恩情?”
千梵頓了一下,“嗯,所以我們先不能回洛安城了。”
圖柏問,“去哪?”
“還恩情。”
杜雲正坐在馬車裏打瞌睡,忽然聽見一直在身後跟着的馬車追了上來,與他們這一輛並駕齊驅。
杜雲掀開帘子,看見圖柏頭戴斗笠,線條剛硬的下巴沖他一挑,“杜云云,爺去闖蕩江湖了,就不先不陪你玩啦!”
千梵從馬車露面,也帶着斗笠向他們告別。
眼見兩輛馬車越離越遠,杜雲大吼一聲,“要走可以,先把兔崽子留下!”
聽到有人叫自己,千梵手心倏地露出一個小腦袋,小兔嘰將一片枯葉頂在頭上,假裝自己也帶了帽子,兩隻長耳朵被風吹得飄啊搖啊,它眯起小眼,伸出爪子,興沖沖的揮舞起來,“啾啾啾,啾啾!”
圖柏幫它翻譯,“死胖子,再見!”
杜雲依依不捨之情立刻消失的乾乾淨淨,怒道,“滾蛋。”
圖柏仰頭大笑。
千梵抿唇微笑。
小兔嘰仰頭看了看兩個爹爹,也連忙張開粉紅的三瓣小嘴,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嗯,一家人就是要笑的整整齊齊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