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可做的事
怎麼不可以?
所羅門剛想將這句話脫口而出,便覺得有一個虛無的力道被扣到了他的脖子上。他徒勞地張了張嘴唇,卻發現自己彷彿被噤了聲一般,沒有辦法從喉嚨中發出哪怕是一個最簡單的單音。
這是,怎麼回事?
所羅門心下略略一驚,隨即便明白了自己突然無法出聲的原因。
試問,他現在到底在哪裏?
他在無相的記憶中。
一個人的記憶是既定的、無法被二次修改的。但是因為所羅門他刻意地引導了對方的記憶走向了與原本不同的方向,使其腦內的畫面與原本的產生了偏差,所以這才會導致原本無相的意識注意到了這裏的異常,從而對這片段的記憶加以了干涉。
簡而言之就是,他被無相注意到了。
這就是他的原本的目的,讓無相的主體意識出現在記憶中,或者說,讓無相將其拖入他的心相世界。
看來不需要再過多久,他就可以看着眼前的記憶“艾澤”變成他所熟知的那個英靈無相了。
想到這裏,所羅門便略略揚起了嘴角。
說實話,他在這種場景下露出微笑的神情是有些不恰當的,所以在他旁若無人地讓自己的眉梢染上些許笑意的時候,他微妙的面部表情就引起了還沒有離開的艾澤和瑪修的注意。
“醫生……你在笑什麼?”
“啊,我在……”
所羅門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隨即便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但他到底沒有因為這個小小的改變而愣神太久,只是短暫性地怔忪了一下后,他便調整好了自己的神情,擺出了“羅馬尼·阿基曼”最為標誌的笑容。
“聖誕舞會的點子是誰提出來的,艾君你嗎?”
他將先前的話題避過不談,隨意地從對方先前的對話中挑了一個可以作為話題長久討論下去的內容:“需要我幫忙嗎?畢竟沒過幾天就是聖誕夜了吧?”
所羅門的主動似乎有些出乎艾澤的意料,他看着黑髮的少年愣愣地瞪大了眼睛,一雙黑色的眸子亮亮的,其中滿滿的都是“羅馬尼·阿基曼”的笑容。
“啊……可以嗎?”
獃滯許久后,少年用一種暗含着惶恐的語氣開口了:“真的可以嗎?我是說……嗯,醫生你也很忙吧,畢竟再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是最後的特異點了。”
“怎麼會,說來可以讓迦勒底的員工過個節,這個功勞還是要歸給艾君啊。”
所羅門一邊查看着不知何時被塞到腦內的記憶,一邊照本宣科地將其描繪了出來:“要不是你當初在烏魯克特異點完美的完成了任務……或許迦勒底的位置在那個時候就會被暴露在所羅門的眼前了吧。”
自己稱呼自己名字的感覺有些奇怪,特別是自己口中的那個“所羅門”其實並不是自己本人。但所羅門到底沒有在這些小事上露出或“彆扭”或“詭異”的情緒,又或者說,就算他露出了這樣不自然的神情,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也並不會在第一時間注意到。
“所以,就當是感謝……不,總之讓我來幫幫忙也沒什麼不好吧?”
所羅門想了想,道:“總是讓艾君一個人去準備這種節慶……一個人也太辛苦了。”
雖然在先前的記憶片段中並沒有涉及到迦勒底員工過節、休閑的片段,但此時此刻的所羅門卻無比自然地說出了這句話。
他不僅是在喚醒無相的意識,在這片夢境構築的記憶之中,所羅門也在通過與過去的艾澤接觸的方法,一步一步地恢復……或者說是找回自己的記憶。
所羅門莫名地就知道,眼前的少年十分熱衷於給那些整日加班的迦勒底職工準備一些非同尋常的驚喜。
他會給女性員工的早晨咖啡拉花,會給緊張工作到深夜的值班人員準備熱牛奶和蛋糕,也會拉着瑪修在走廊上即興來一場小小的華爾茲舞會,只為了讓那個亞從者少女親身感受一下她之前嚮往許久卻從未開口說出的舞蹈體驗。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出於他自己的意志,而非他人直白的開口索求。
“最後一次了吧。”
就在所羅門愣神回憶的片刻之中,他的嘴巴就不受控制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深層含義並不怎麼美好的話語甫一出口便引來了所羅門本人的注意,他因為發獃而變得有些恍然的目光猛地銳利了起來。
這本不是他想要說的句子,又是修正記憶的意識在作祟嗎?
所羅門張張嘴,絞盡腦汁想要再找一些其他的話來補救自己的失言,但還未等他尋到適合解釋的句子,他面前的少年便率先開口了。
“誒?”
艾澤不明所以地愣了一愣:“最後……一次?”
他眨眨眼,怔忪片刻,然後迅速地反應了過來。
“不要亂立flag啊!”
少年收起了臉上一團糟的複雜神情,僅留了些許責怪的怒意在眼中回蕩:“怎麼會是最後一次呢?我還想着年底把所羅門解決掉就繼續留任迦勒底,然後和大家一直搭檔工作到退休呢!”
這口氣……所羅門是什麼輕輕鬆鬆就可以搞定的東西嗎?
所羅門被艾澤說話的口吻弄得哭笑不得,他略微無奈地“嗯”了一聲,然後輕輕地笑了。
“既然還有以後更多次的搭檔……那就讓我提前來熟悉一下流程吧。”
他一臉輕鬆道:“如果以後也要一起過聖誕的話,那就免不了要參與到籌備的工作中去吧?艾君每次設計的活動都很有趣啊,所以我想提前知道一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所羅門的口氣很篤然,看向艾澤的目光也很平靜,以至於後者被他盯的有些局促不安,眨巴眨巴眼睛就收斂起了臉上略顯急切的神色。
少年放緩臉色,撇下嘴角,叉着腰擺出了一副思考的姿勢。良久,他才嘆了口氣,用一種勉為其難的口吻向所羅門宣佈:“行吧,姑且讓你加入到我的秘密行動計劃里。”
艾澤所謂的“秘密行動計劃”就是拖着所羅門一起扎紙花。
所羅門本以為對方會帶着他做些其他的什麼事情,比如說去特異點買點用來做蛋奶酒的雞蛋,用來烤蛋糕的麵粉,以及用來充當聖誕樹的巨大樹木……他甚至想到了對方會拉着自己一同排練一個自己並不怎麼拿手的節目,但他就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把他領去了一間廢舊已久的倉庫,然後捧了一大堆五顏六色的彩紙出來,開始手把手地教他怎麼扎紙花。
“其實醫生你說的最後一次其實也沒什麼錯啦。”
艾澤一邊用剪刀靈巧地將那些彩紙剪開,一邊隨口與所羅門攀談:“在全世界毀滅的當下過聖誕……這肯定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次特殊聖誕體驗了。”
“其實我一開始還在糾結呢……明明再過十天左右就是大決戰,然而我偏偏還在這裏準備聖誕節派對,這樣的做法是不是有點太過於放鬆了什麼的。”
“不過,我也跟着那些職工看了很久,迦勒底的防禦完全沒問題,大家也緊張到了極點,所以我才想着搞一個小型的聖誕舞會讓大家來放鬆放鬆。”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還笑了笑:“畢竟運動會讓人的心情好起來嘛,跳舞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聖誕節就應該跳舞啊。”
所羅門看着黑髮少年一邊絮絮叨叨地和自己交流着內心的想法,一邊手指翻飛地將那些剪碎的紙張絞成一長串漂亮的裝飾。花花綠綠的紙條互相摩挲着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和兩人的呼吸聲拌在一起,莫名地就給人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感。
少年艾澤在所羅門前面的桌面上也放了一堆剪好的紙條,但後者的手實在笨的可以,嘗試了好幾次都沒有將那些紙花串在一起,反而還製造出了一堆五顏六色的垃圾……所以還沒等到少年出手制止他,所羅門便自覺地放下了手,甘心情願地做起了一個旁觀的觀眾。
少年的手指瑩白、纖長且靈巧。所羅門隨着紙張細碎的聲音看過去,下意識地就在對方細細動作的手上停駐住了自己的目光。
“你還真是會做很多東西啊。”
他突然道。
所羅門的意外發言讓少年艾澤的手停頓了一下,他抬起一邊的眼睛瞥了一眼對方,發現對方只是真的很一般地在陳述一個事實,這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咖啡拉花和跳華爾茲感覺都不是一般高中生會的東西……啊,當然,我也對現在日本高中生的生活了解的不太清楚,我就想……”
“我不是日本人啊。”
“嗯?”
艾澤又“悉悉索索”地扎了個紙花,然後從一旁取來細繩將它們串起,疊好,這才徹底抬起頭來看向坐在他右手邊的所羅門。
“‘艾澤’這個名字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日本人吧?”
他歪歪頭,思想了片刻,又道:“也不算什麼很有用的技能,只是趁着你們都在忙的時候自己隨便學學的。”
“我一直覺得……和你們比起來,我實在是太沒用了。”
這麼說著,少年又重新垂下頭去,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紙堆上。他伸手撈過原本分給所羅門的那堆素材,在裏面調撿出還可以用的部分,一邊活動着手指,一邊繼續把話題繼續了下去。
“技術的部分都是你們在弄,戰鬥的事情都是英靈在負責……我作為御主,其實是最沒用的。”
“我的存在只不過是為了在迦勒底和英靈之間構築橋樑而已,事實上,如果有更加先進的科技的話,‘我’的存在也可以是被完全取代的。”
“我何德何能可以指揮那些在歷史上留下偉名的英雄?靠的不就是手上的這三枚令咒嗎。”
艾澤將手上的紅色紙條一張一張疊好,交錯編織成了一朵綻放的玫瑰花,然後將它虛虛地在所羅門的胸口比了比。
“所以,如果有我可以幫的上忙的事情……只有我這個沒什麼用、又特別閑的人才能做的事情,我就一定會努力去把它做好。”
他笑着將手中的紙玫瑰塞進愣怔的所羅門的手心。
“因為這就是我最後的價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