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無情之人(十四)
痛苦是什麼?
宿郢的作用就是教會你使用人類的感情,等你有了正常人類的感情,你就知道痛苦的滋味是什麼了
那,就做實驗品吧。
如果時間能夠像在虛擬空間裏的世界一樣隨心所欲地重塑,戎紀想穿越到他剛出生時去,勸告那時候的自己,不要因為一顆糖去做西斯理的實驗品。
“你昨晚沒睡着嗎?”
戎紀睜開眼睛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床邊的宿郢,他在床邊坐了一夜,陪了一夜。
“你睡着的話不是就會自動退出治療了嗎我你記得你之前……你小的時候睡覺都挺快的,還睡得很沉。”
經過了一夜調整,宿郢還是有點不習慣。他的腦海里還是戎紀小時候的樣子,誰知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十幾年就過去了,人也長大變了樣,生疏了不少。抱也不敢抱,說話也有了距離感。
戎紀看着他緩緩地眨了眨眼,並不接他的話:“我走了。”
說罷,不等宿郢回答,他就離開了治療空間,消失在了床被裏。
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哪個更重要,從理智上說,戎紀很清楚地知道現實更重要。
可是這裏不是現實,這是他最後一個夢。
宿郢不過是他的夢裏夢。
他離開治療空間以後,便將小方塊的開關打開,接通了耳內語音。他一邊穿着衣服一邊跟小方塊里的宿郢說:“以後這個開關不會再關閉,你可以看到我能夠看到一切,也能夠隨時跟我講話。”
胸前的小方塊閃了閃,耳朵內傳來聲音。
“這樣可以嗎?”
戎紀穿好衣服,站在鏡子前。
小方塊內部世界的四周天地都變成了現實世界的投影。宿郢彷彿回到了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置身在現實世界之中,能夠看到戎紀視角中的一切。
他看到了鏡子面前站着的英俊白髮軍人,他的胸口前掛着一個小小的閃着光的白色水晶方塊,在黑色軍裝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矚目。
戎紀直視鏡子,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眸顯得有些漠然。
宿郢聽到有聲音從投影外的真實世界的傳進來,那聲音淡得像沒有音調。
“在這裏,沒有人可以對我說不可以。”
從這天開始,宿郢就再也沒有像以前一樣,一個人待在空間裏無聊地造世界了。他每天都跟戎紀待在一起,戎紀去哪裏,他就能看到哪裏。
那是一個跟他經歷過的世界別無二致的世界,除了碰到的人都挺好看,建築設備更高科技以外,其他的,藍天白雲花草樹木都還是原來的樣子,是一副美好的科技與自然達成完美統一的畫卷。從人類自然發展歷史的角度來講,這已經是相當好的了。
“整個宇宙,只有地球大致保持住了兩千年前的自然環境,這使得我們華鷹成為了宇宙中的霸主,同時也成了其他條件惡劣的星球的覬覦對象。”
“一次次的戰爭,為的什麼?是稀有資源嗎?是科技嗎?一千年前稀直星人的滅亡以及上一次宇宙大戰想必已經給大家他提供了答案。”
“我希望大家認識到,自然於人類的重要性。”
“……因此,此次環境方案的實施,將會加以最嚴格的檢驗方案……”
開會時候的戎紀依舊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雖然嘴裏說著比較激勵人心的口號性質的話語,但語調卻仍然沒什麼起伏,倒讓人越聽越肅重。
“會議結束。”
宿郢旁觀完會議,在戎紀耳朵里小聲感嘆道:“你小的時候我就在想,那時候都那麼聰明,長大了得厲害成什麼樣,現在一看,一個星球都能被你管理得井井有條,可真是……”
戎紀關閉了攝像屏幕,走出直播會議間,去了休息室以後才跟他說話。
“什麼。”
“嗯?”
“你剛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宿郢笑道:“不告訴你。”
戎紀:“說。”
宿郢:“不。”
這時門外有人按了鈴,投影屏幕上顯示的是西斯理。戎紀拒絕了西斯理的進入請求,撂下三個字“在休息”后,便鎖死了門。
“你怎麼不讓他進來?”宿郢跟着戎紀進了元首專屬的休息間,窗帘自動關上了,牆壁中的隔音器也完全被打開。
這間房間曾經是戎先的地盤兒,戎先死了,現在成了戎紀的。戎紀幾乎沒有使用過這間休息室,他平時不怎麼睡覺,但今天,他破天荒地進來了。
“有事。”還是簡短的話語。
“有什麼事?”宿郢摸不着頭腦,“你要休息?但你不是沒有午睡習慣嗎?”
戎紀不跟他廢話,直接躺下來閉上眼,把感應打開。
不過三秒,他便出現在了宿郢的世界裏。
宿郢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戎紀嚇了一跳:“你怎麼突然進來了?”
戎紀說:“我說了我有事。”新筆趣閣
“什麼……”宿郢剛想問什麼事,卻在看到戎紀直直盯着他的眼神后慢慢明白了過來,“你的有事,就是來……見我?”
戎紀不說話也不搖頭,算是默認了。
小白狗從木屋裏奔出來衝到戎紀腳下,不停地往他褲腿上跳。他蹲了下來,讓小白兩隻前爪成功搭在他的膝蓋上,然後伸出手任由小白舔他蹭他,眼睛一眨不眨。
被舔了會兒,等到手上都是狗的口水后,他就用那手往狗頭上擼,小白被擼得眼睛一眯一眯的,撒嬌似的“嗚”了一聲。
看着他用那幅沉默寡言又沒什麼表情的樣子逗狗,宿郢笑了。
“我發現我還是更喜歡現在的你。”戎紀的手停了一下,宿郢注意到他有些僵硬的姿勢,特地低下頭去湊在他耳邊,“你知道為什麼嗎?”
戎紀摸了摸小白,沒回他。
宿郢也不等他回答,繼續說:“小時候的你也很可愛,小小的矮矮的,像個冰雪娃娃,那時候你每天都會按時地來找我,什麼都聽我的,我問你什麼你就會回答什麼,即便回答出來的答案很多時候不盡如人意,但還是會努力地找答案。”
“嗚嗚。”小白一邊撒嬌蹭戎紀,一邊瘋狂搖尾巴。
戎紀伸出手,不到兩秒,手裏就憑空多了一塊兒肉乾。小白立馬狼吞虎咽地把肉乾叼走咽下去,接着又來,戎紀於是又給他變一塊出來。
“可是,那時候的你……”
“什麼。”
宿郢實話實說:“那時候的你彷彿一點也不需要我,我有時候會覺得很無力,好像永遠都不能進入到你的世界裏。”
戎紀喂完狗,抬起頭看他。
“現在感覺好像……”宿郢頓了下,沖他笑了笑,“當然,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從這白髮男人的臉上見過,談這些真是太早了。或許對方根本就不懂他說的話是什麼含義,萬一跟當初一樣來一句“喜歡是什麼意思”,那才是真的讓人傷心。
這一世的愛人是個沒有情緒的人造人,可他不是,至少……他沒有辦法在聽到對方說“我不需要你”這種話后依舊保持淡然平靜的狀態。
這樣想着,他打算阻止對方回應他的話,但戎紀沒給他機會。
“這個錯覺沒有絲毫的意義。”戎紀說,“我如果不需要你,就不會使用你。”
聽到這樣的話,宿郢的心猛地跳動起來,像是回到了最初不可抑制地動心的時候,彷彿氣息都靜止了。
他小心地問:“那……你需要我做什麼?”
“我需要你記住我。”
“嗯?”
戎紀沒有再重複,他站起身來,朝着小木屋裏頭走去,小白跟在他腿后擰着屁股四腳騰空地撒歡跑,樂得不像個數據編寫出來的假狗。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每一天都在重複同樣的枯燥生活,可宿郢甘之如飴。
一晃,五年就過去了。
這五年裏,他們每天都在一起,說得誇張點,每時每刻都在一起。
自從五年前打開后,小方塊的開關一刻都沒有關閉過,宿郢每天都能夠通過小方塊的視角去“監視”戎紀的生活:吃了什麼飯,穿了什麼衣服,開了什麼會,參加了怎樣的典禮,訪問了哪些星球……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一旦戎紀休息,他就會進入到宿郢的小木屋裏來,在那張假床上假睡。
沒錯,假睡。
宿郢剛開始並不知道這傢伙是假睡,還特地問過幾次是怎麼回事。
“你是身體不好嗎?你小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都是躺上去就睡著了。”
“之前作戰受傷留下的後遺症。”戎紀說
一聽到這話,宿郢心疼得不行,好一段時間內跟他說話的語氣都輕了幾分。明明知道對方不可能這麼不堪一擊,還是被蒙蔽得死死的,噓寒問暖也就罷了,糊塗的時候還給他燉安神湯喝,喝了好幾回才想起來他燉的那些玩意兒都是些亂碼數據,起不了實際作用。
可是不做點什麼,他心裏那一關又過不去。
“你陪我。”
“陪什麼?”
“睡覺。”
“……”
於是完全感受不到睡意的宿郢開始每天陪着戎紀睡覺。小小一張床,有點窄了,宿郢想把床換成大的,戎紀還不準,問他為什麼不準,他又不吭聲。
“床小了。”躺兩個人剛剛好睡到床邊沿,連個翻身的地方都沒有。
聽到他的話,戎紀一聲不吭地側過身去,一整夜都標準地保持着軍人側睡的姿勢,只佔一個床邊,將三分之二的位置留給了他。
宿郢沒辦法,只好由他。
剛開始的時候宿郢並不敢像抱着別的任務目標一樣抱着戎紀睡覺,畢竟戎紀這樣的人跟其他那些“正常人”的差距還是蠻大的。光是周身冷冰冰的空氣就讓人失去了靠近的慾望,總覺得這樣的人可能不需要任何人的靠近和擁抱。
但想歸想,不想靠近是假的,畢竟旁邊睡着的是他的愛人。就算變了個樣,也是他的愛人。
宿郢等着戎紀基本上睡著了,然後才悄悄挪過去,把手輕輕放在對方的腰上,將這個硬梆梆的男人虛虛地抱在懷裏。為了不被對方發現,他還特地用自己對這片虛擬世界的控制力屏蔽了戎紀的感覺。
嗅着對方身上不存在的熟悉氣味,感受着對方的體溫,許久沒開葷的他開始胡思亂想:要是這位不苟言笑的軍爺在他面前赤身裸體,那該是怎樣的銷魂?
這樣想着,他又靠近了幾分,將自己的身體貼近對方的,手也開始不安分。
還沒來得及作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戎紀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你愛我嗎?”
“……!”什、什麼意思?不,不不,怎麼回事,沒睡?他沒屏蔽掉對方的感官?把人弄醒了?還有,這個問題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突然?喜歡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戎紀,怎麼會問出愛不愛這種問題?
戎紀是個硬漢了,攥住他企圖逃跑的手,直戳戳地說:“愛的話就可以讓你摸。”
宿郢:“……”
戎紀轉過身,面無表情地問他:“我理解錯了嗎?”
宿郢被他面無表情嚇得往後縮了幾公分,但手被緊緊攥着抽不出來,彷彿被抓包的痴漢,相當尷尬:“你哪裏看的這些東西?我沒……沒那意思。”
“書上。”
“你先放開,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書上說,有愛的時候就可以做愛,沒愛的時候就是交配。”戎紀看宿郢還想說什麼,預測出了他的疑問,順口回答他,“我知道愛是什麼。”
宿郢愣了一下:“你知道?”
喜歡都不知道是什麼的人,知道愛是什麼?
戎紀蒼白的皮膚上依舊沒什麼血色,臉上也沒表情,可他說出來的話,卻不像個沒情緒體驗的人。
“我每天都沒有睡着,一點也沒有,我不想睡着。”頂着宿郢驚訝的神情,戎紀把他的手塞進了自己的衣服里,“如果在現實里,你摸我的話會被我的秘書官拉去處決,但是在這裏……”
“但是在這裏……?”宿郢咽了一下口水。
戎紀說:“反正是假的,你摸了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沒人能想像戎紀那種沒表情的人用沒情緒的口吻說出過於露骨的話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他如同一張白紙,你教他怎樣,他就怎樣,你讓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
沒有什麼羞恥心,也沒什麼放不下的自尊。就像他說的“反正是假的”一樣,宿郢覺得戎紀整個人都給他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話就不像這位冷漠無情的年輕元首能說出口的。
當然了,宿郢沒敢把他怎麼樣。
戎紀不要臉,他卻要開臉了。也說不好是什麼原因,硬要說,大概是因為對方說出這種話的時候語氣中並沒有一星半點的情慾,還有對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藏着的一種說不清的“死氣”。
總覺得,這不是他想要的狀態。
不動手動腳就算了,但抱一抱還是可以的。
雖然是個冰山似的人物,抱起來也硬了吧唧的,但是體溫還是熱的暖的,手放在對方的胸口,能感受到一下一下的心跳,不由讓宿郢感嘆這虛擬現實中的體驗真是真實到讓他忘記這是個數據世界。
“是因為你這裏受傷留下的後遺症讓你睡不着嗎?”宿郢摸了摸他胸口的疤痕。
戎紀沒有出聲,他不想撒太多的謊。
不睡是因為已經強撐了這麼久,精神負擔太重了,他隨時隨地都想睡,但如果這時候睡過去,那這場夢就要結束了。
他不想這麼快地結束,他還想再跟宿郢待一會兒,儘可能地多待一會兒。
可是時間是個停不住的輪子,滾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