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李老師這段時間幫了梁鴻不少忙,因此這天項臻走後,她便笑着要求梁鴻請吃飯。梁鴻左右無事,心裏也覺得該請一請,於是痛快答應下來。
中午倆人敲定時間,約着傍晚六點半在校門口的串串香見。
梁鴻原本打算的挺好,學校四點半放學,江安安在教室寫作業,他去送學生到校門口,等家長領完孩子,自己再回來打掃衛生檢查教室門窗,做完這些江安安應該也已經寫完作業的。到時候倆人一塊出去,江安安回家,他去吃飯,兩不耽誤。誰想計劃趕不上變化,等到放學的時候,江安安對着課本愣是不寫字。
這天佈置的作業又不多,梁鴻問他,江安安就咬着鉛筆愁眉苦臉道:“老師,外面太吵了,我注意力不能集中。”
梁鴻:“……”得,那讓他去自己辦公室得,那邊安靜。
等把人拎去辦公室,江安安在辦公椅上左扭扭右扭扭,仍是不寫。
“又怎麼了?”梁鴻快沒好氣了,“我椅子上有釘子還是你屁股上長跳蚤了?能不能好好坐着!”
“我緊張,”江安安立刻坐正了,一臉委屈,“老師,我一緊張,我就寫不出來。”
梁鴻氣樂了,過來站他跟前看,指着作業問:“這一道,照樣子寫句子會不會?”
今天下午剛講過,江安安不敢說不會,嗯了一聲點頭。
梁鴻指着試卷,問:“斜斜的什麼?”
“斜斜的劉海。”
“嗯……也可以,”梁鴻問,“還有呢,還有斜斜的什麼?”
江安安說:“斜斜的眼睛。”
“……”梁鴻深吸一口,氣沉丹田,問:“斜斜的眼睛什麼樣?來來來,你給我表演一下。”
江安安翻着白眼道:“就這樣”
梁鴻:“……”
江安安說:“我們錢老師就這樣,有一雙斜斜的眼睛。”錢老師是他們的體育老師,江安安個頭小,運動能力又弱,上周體育測驗跳高跳遠都沒及格。錢老師在辦公室說起過,話里話外對這孩子不喜,江安安倒也有來有往,扭頭就造句編派老師。
“這樣不好,”梁鴻心裏哎了一聲,看着他引導道,“錢老師是老師,你要尊重老師,不能這麼寫。”
“可老師笑話我,”安安放下筆,雙手撐着椅子,歪頭瞅着梁鴻,“我就特別喜歡你和李老師,你倆特別好,不會笑話我。”
孩子雖然年紀小,但是心裏已經開始形成自己的是非觀,梁鴻有意引導,卻又經驗不足,怕自己盲目給他講道理講得以後他不跟自己說心裏話了。
他思索片刻,揉了揉安安的頭髮道:“體育測驗不合格的話平時多去操場練練,我們不能改變別人的態度,但是可以讓自己越來越好,你說對嗎?”
江安安點頭:“對。”
梁鴻稍感欣慰,又聽江安安說:“梁老師,我覺得我跟着你就越來越好了,你能讓我多跟着你一會兒嗎?”
梁鴻沒多想,點頭應承:“能!”
江安安立刻高高興興開始寫作業,梁鴻也在一邊高高興興看着。等這孩子寫完,心一軟還帶他一塊去赴了李老師的約。李老師也很喜歡這孩子,邊吃飯邊注意他吃的東西有沒有辣的,不好消化的,容易過敏的……
誰知道這簡直成了噩夢的開端。
……
梁鴻嫌打字太慢要表達的內容太多,果斷開始給項臻發語音。嘰里咕嚕說完一長串,最後崩潰道:“你知道你兒子多討厭嗎?”
他捏着嗓子學小孩說話,細聲細氣道,“哎梁老師你結婚了嗎?沒有呀?李老師你結婚了嗎?也沒有呀?哎呀你們都沒結婚呢?梁老師你給李老師夾菜呀!李老師你真漂亮,我們班的同學都特別喜歡你!我們梁老師也特別喜歡你!……”
梁鴻氣得嗷嗷叫:“你造嗎你造嗎?你兒子多牛!我特么進去一坐,說的話總共沒超過三句,他從一進門到吃完飯小嘴巴拉巴拉巴拉幾乎就沒停!江安安不去婚介所干真是屈才了啊,現在把他介紹給宋也,什麼聯誼會讀書沙龍,那不得來一對成一對,呵,我看讓他去非常勿擾得了,24對男女嘉賓面對面一坐,給你兒子一話筒,得嘞,五分鐘全搞定!孟非都得靠邊兒了!”
他氣哼哼說完,見那邊沒回話,沒好氣地喊:“喂!哎!你不說話啊?你不說話什麼是什麼意思?”喊完等了會兒,項臻還是沒回復。
梁鴻乾脆把手機一扔,喂貓去了。
項臻其實想聽聽語音的,無奈放了個開頭,值班室電話就響。呼吸科的病人突然咯血,沒安排上床位的狼瘡腦病的小孩在急診做了激素衝擊,家長對此情緒很大,已經在那鬧起來,下午剛收住院的直腸中分化腺癌的大爺突然休克……
項臻連晚飯都沒吃就開始了自己的夜間值班,等忙完這些后回到辦公室,哪裏還有精力去想孩子。
同事幫留的晚飯已經涼了,項臻累地只想去行軍床上躺一躺,卻又惦記着不吃飯就得吃胃藥,只得拿開水把飯燙一燙,誰想剛倒上水,搶救室又來電話。
“老總嗎?搶救室來了一位30歲男性,急性心梗!”
項臻心裏咯噔一下,一手抄起剛放下的工作手機和門卡:“知道了,馬上到!”
這位病人的心電圖上已經紅旗飄飄了,項臻推開搶救室的門時,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正在跟醫生聊天:“我就看他做那題,死活就不會!老師剛講過,我去接他的時候老師還提醒,晚上就是不會。哎可把我氣死了。”
“那你也不能這樣啊,”值班醫生勸他,“孩子還小,要慢慢來。你看你現在,把自己氣住院了吧。”
“我是想開了,”那人嗨了一聲擺擺手,“等我出院了,他愛咋地咋地吧,我不能為了看他作業自己把命搭上。”
項臻聽地哭笑不得,進來沒說話,看了眼監護儀,還好血壓和心率都算正常。
“既往病史問過了,”值班醫生道,“抽煙喝酒,高血壓,無家族史無糖尿病。”
“你最近三個月有沒有做過大手術?”項臻見他搖頭,繼續問,“胃潰瘍呢,有無便血過?最近有磕碰外傷嗎……”
病人把頭搖的像撥浪鼓,樂呵呵道:“都沒有都沒有,醫生,我吸氧后就好了,就是沒太有力氣,是不是沒什麼事?”
“你這急性心肌梗死的可能性較大,需要做支架,”項臻看了眼心電圖,上面提示下壁STEMI,不敢耽擱,回頭快速喊值班:“硝酸甘油先給上,阿司匹林腸溶片300mg、硫酸氫氯吡格雷、瑞舒伐他汀鈣片……”
項臻念了幾種葯的名字和用量,讓值班給葯打印簽字單,自己走到外面,飛快地撥通了值班三線李教授的電話。
此時半夜一點,外面北風呼號,項臻知道李教授應該已經休息了,好在等了兩秒,電話接通了。
項臻壓低聲,言簡意賅地說明情況。
“確定嗎?”李教授問,“心電圖發來看看。”
項臻把照片發了過去。
“我現在就去,你去談家屬,家屬同意后馬上把病人送到冠造室!”
這種情況十分兇險,病人這會兒雖然談笑風生,但心臟仍處在堵塞狀態,必須用最快的時間進行再灌注治療。項臻最頭痛地就是和病人家屬溝通,這次果不其然又遇到阻力。
“我老公才三十四呢,”搶救室外等着的是病人妻子,一開始溝通態度很好,聽項臻說完費用后就不滿了,抱着胳膊道:“他就是讓孩子氣的,中醫上講這就是急火攻心,要不是心疼他剛剛疼的厲害我才不會讓他來醫院。現在他能說能笑的,你就要求做手術,是不是開玩笑呢!”
“這不是在開玩笑,冠狀動脈造影是看你丈夫的血管是不是堵了,”項臻道,“如果血管堵塞不及時手術打通,他的心臟就會大面積壞死,情況壞的今晚都過不去……”
“你說話注意點啊!”那妻子皺眉,斜了項臻一眼,“呵,一個小支架國產的就一兩萬,誰知道你們這裏有多少油水。我老公幹IT的一個月熬夜熬死才掙多少錢,來你們這一趟人好好的……”
項臻只得繼續解釋,值班醫生早已經開好了單子,此刻也過來勸導解釋。最後還是搶救室外另一個病人家屬說她:“你聽人醫生的。這心梗可不是鬧玩的,說猝死就猝死了。”
那妻子柳眉一擰,大概嫌這話不吉利,心裏卻又鬆動了幾分,不情不願道:“行吧,做就做一個吧。”
她這邊好歹同意簽字,那邊李教授已經從家趕回了醫院。冠造室準備就緒。
項臻松下一口氣,順次撥通其他副班和護士電話,通知急診。
這位病人的情況比預想的要嚴重的多。手術結束時已經將近凌晨三點,項臻往外走,又被人叫住。
“項醫生,”李教授示意他跟上,待倆人走到稍偏一點的地方才笑了笑,問他:“你跟同安小學的梁鴻老師認識嗎?”
項臻一怔,想了想說:“以前打過交道,他家住的離我家不遠,算是點頭之交。”
不過實在算不上熟悉,倆家住的遠,互相沒什麼往來。也就他們倆撞見過幾次,算是有交集。後來梁鴻爸媽搬走項臻也不知道,算下來倆人十幾年沒見了。
項臻把後半段隱去沒說,他詫異李教授為什麼會打聽梁鴻,有意想聽更多點的內容。
誰知道李教授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道:“那行,你快回值班室休息一下吧。”
項臻微微一怔,隨後回過神來,點頭笑了下。
回到值班室,熱水泡的飯早都涼透了,手機顯示屏上的呼吸燈還在一閃一閃。項臻把臟衣服換掉,飯盒也收起來,往值班室的沙發上拉過毯子一窩,這才拿起手機聽剩餘的信息。
梁鴻的語音一條一條的跳出來,清亮的聲音像晨露一樣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項臻的耳朵里
明明是吐槽大會,項臻卻覺得這人說話甜滋滋的,像是在撒嬌。
“荔枝味的,”項臻閉上眼,嘴角忍不住稍稍翹起,心想,“還說我煩,你不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