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次日午後,孟亦如同以往一樣,在暖日照射的明媚午後,躺在蔥鬱樹下的躺椅上,半掩着淡漠雙眼,情態悠然,似睡未睡。
“童衡。”許久,躺在樹下躺椅上的單薄男人懶懶地睜開了雙目,如此輕聲喚了一句。
一直在一旁的蒲團上靜心打坐的童衡聞言立刻站起了身,走到孟亦三步遠處,躬身回道:“先生。”
孟亦坐起身,側了側頭,日光透出蒼翠繁茂的樹枝灑下,在他蒼白到幾近透明的面頰上映下斑駁零碎的光影,他纖長的睫毛下掩,於下眼瞼處投射成為姣好的淺墨色半扇形陰影。
整個人美好的令人呼吸凝滯。
童衡與自己的先生日日相對,時至今日,仍舊常常被他驚艷。
孟亦淡漠的眼半眯着:“今天好似是個極好的日子。”
童衡迷惑不解,拱手詢問道:“先生?”
孟亦並不急着解釋,而是緩緩站起身,提起了放在一旁裝滿了靈水的木桶,欲往山下走去。
童衡見狀,連忙上前兩步,將他手中的木桶接過:“先生,這事童衡來便好。”
“無事,”孟亦抬眼看他,“我今日想走動走動。”
童衡聞言,還是將木桶提在了自己手中,只把桶里漂浮着的小木瓢拿了出來。
他將木桶放在自己腳下,騰出手來,用袖口將木瓢擦乾后才遞給孟亦:“先生拿着這個便可。”
而後,他便自行站在了孟亦的側後方,等着孟亦動作。
孟亦看他,無意間眸中波光流轉,他淡聲道了句:“有心了。”便兀自往山下走去。
童衡提着木桶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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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片刻,兩人來到了種植靈田的地方。
孟亦略略挽起衣袖,露出自己白皙清瘦的手腕,童衡見狀趕忙將手中的木桶朝前遞了半寸,保持着一個恰到好處的高度,方便孟亦用木瓢舀水。
孟亦從木桶中舀了些水,動作清雅好看地灑在靈植之上。他給靈田澆水的動作緩慢而悠閑,看似不經意,卻極有韻律。
孟亦面向靈田,邊給田中靈植澆着水,邊對童衡說道:“若我沒記錯,今年今月便是十年一度的宗門大比之時。宗門大比是鴻衍宗專為門內弟子準備的賽事,金丹期以下弟子方可參加。”
說到此處,他抬眼看向童衡,不急不緩地解釋道:“各階段前十名的弟子可獲得豐厚資源,且能獲得進入宗門禁地之中歷練的權利。禁地其間有天材地寶與機緣無數,有幸獲得機會的弟子此去能得多少、是死或生,全看各自命數。”
童衡跟着孟亦澆水的動作舉着水桶,聽着他講話,不時地點點頭。
孟亦又道:“你若是有興趣,盡可以去看看他們比拼,對你修鍊有好處。”
童衡點頭:“我聽先生的。”
“嗯,”孟亦將瓢收回,神情怠倦,“我有些乏了。”
童衡聞言,動作自然地接過孟亦手中水瓢,放於自己提着的木桶中,恭聲道:“先生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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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衍宗,宗門大比。
觀看台之上,雲端遮掩之處,四大長老端坐其間。
鴻衍宗作為東陸最大的宗門,宗內有一宗主四長老十二大峰主鎮守。
宗主乃是渡劫後期大能,傳聞他只差一步便可步入飛升期,而後靜候上界召喚,翩然登仙而去了。須知,這東陸,已有萬年未再出過飛升期的大能,連渡劫期的修士都是寥寥無幾,正是因為宗主之能,鴻衍宗才能一直穩居東陸第一宗門的寶座。
其他四長老之境界比之宗主差距甚遠。
他們中一人為初入渡劫期的大能,剩下三人皆為大乘期,其中有兩名為大乘中期的大能,一名為大乘前期的大能。即便如此,這四人在東陸都可媲美是二流宗門中的最強者,可獨自開山立派,實力不容小覷。
鴻衍宗內峰頭無數,大峰所屬皆為化神期修者。屆時門內會有比拼,最強的十二座峰頭便稱為門內十二大峰,可額外享受更多資源,行駛諸多權利,其擁有者則為十二大峰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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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端上,四大長老中唯一的女性大能薇羅仙子問其他三人道:“宗主如今可還在閉關?”
散源大能點頭:“算算時日,已然四十又五載了。”
修真無歲月。
修士們一閉關,十年甚至百年已逝都並非稀罕之事,只是宗主往日閉關之前,都會提前通知四大長老,如今卻是未通知任何人,便突然閉關了四十五載,由不得幾位長老不在意。
“宗主的親傳弟子呢,可有知曉宗主閉關緣由之人?”另一位長老木犀大能問道。
閑龍大能聞言摸了摸自己蒼色長須,嘆了口氣道:“靈芮自五十年前便出外歷練去了,至今未歸。宗主最寵愛的小弟子應霜平,如今正是築基後期,意欲參加今年宗門大比,我先前召見過他,他亦說不知宗主因何故忽然閉關。至於孟……罷了,罷了。”
“應霜平那後輩如此得宗主寵愛,亦不知宗主閉關緣由?”薇羅仙子挑起細彎柳眉,“想當年宗主為了他,將那孟……”
“薇羅!”散源呵斥她,“慎言。”
薇羅仙子在四大長老中,修為排行第二,從不在意何為“慎言慎行”,唯有渡劫初期的散源大能和閉關的宗主能製得住她。
薇羅仙子被散源喝止,素手輕擺,從儲物戒中拿出一把玄冰之鐵製成的扇子,動作柔美地扇了扇,嬌笑道:“宗主不言不語閉關良久,不知緣由,使得我等絲毫不敢一同閉關,唯恐宗門無人主持大局,還不許我說說嗎。”
散源作為四大長老中修為最高的大能,自有一番威嚴,他厲聲道:“宗主自有他的考量,我們且等便可。再者,宗主不過是未提前通知你我就閉了關而已,你我何須大驚小怪,難道宗主不在,我們鴻衍宗四大長老連個檯面都抬不起來了?”
薇羅仙子將扇子合上,輕敲面前桌面,態度依舊散漫:“我可沒這個意思。”
木犀大能搖頭:“行了,宗門大比馬上就要開始了,畢竟是我宗門內大事,事關宗門後輩資質,你二人先將私事放一放,你我當好好觀看大比才是。”
因為薇羅仙子受管於散源大能,故與他一直不和,總願意頂着他講話,木犀大能脾氣最好,總是出來充當和事之人,閑龍大能則總是在一旁不言不語地看着。
薇羅仙子收起了扇子,笑道:“我們談的明明一直是公事。”
隨着她語罷,被她的扇子敲擊過的桌面結了一層冷冽冰霜。
雖是如此,卻是無人再挑起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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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衡很少離開九曲峰。
孟亦喜靜,且越發憊懶,不願出門,而童衡總是想寸步不離跟他在左右,因而除卻外出兌換資源,也就極少離開九曲峰。
從九曲峰到主峰附近的距離極長,考慮到孟亦半點靈力也無,多年前,管事曾給九曲峰備了匹普通流炎馬。這種馬雖為最低級的一級妖獸,即便是流炎馬王也至多成長為二級妖獸,相當於練氣五六層,但是勝在腳程快,壽命長,性情溫順。
如果不是這次宗門大比,孟亦已然都快忘卻這匹流炎馬的存在,一直就這麼將它隨意散養在九曲峰山腳下。
童衡只有練氣五層,御氣飛行尚且勉強,此番前往宗門大比處,孟亦便讓他將九曲峰下散養已久的流炎馬騎去,也好速去速回。
童衡自無不允。
先生讓他去觀摩宗門大比之賽事,他雖然對此無意,但還是快馬加鞭趕到了內門宗門大比的峰頭處。
果然是十年一次的大比,場面恢弘的很。
擂台附近看台上坐滿了修真者,其中,有得到參賽資格的,也有想藉此機會觀摩他人鬥法,以獲得靈感、突破自我的。
築基以上的比試以童衡境界,尚還觀看不得。練氣和築基差了一個大境界,他便是看了,也看不清台上之前如何出招,如何招架。因而,他很快便找到了鍊氣期比試的看台,尋了個位置空着的地方坐下,抬眼看向擂台之上。
修真者比試,難免有傷亡。
這是童衡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如此多的刀光血影、比拼殺戮,但是他未覺得可怖,而是儘力觀察其間招式,以為己用。
他悟性不錯,奈何輸在了天資上。
待到暮色微黃,童衡便御獸往回趕,趕到九曲峰之時,正是黃昏。
孟亦又躺在樹下搖椅之上昏昏睡去,他睡姿安靜,雙臂置於胸前環抱着自己,似有所防。他胸口起伏間,呼吸平緩到近乎沒有,若非其纖長睫毛偶爾輕微顫抖,只讓人還以為這是具失了魂魄的漂亮軀殼。
孟亦慵懶、嗜睡,總是做着事情便忽然睡去,且一睡便睡得很沉,彷彿死去一般。
有時他甚至會站着睡着,摔倒在地也不會醒來。
猶記得童衡剛來九曲峰的時候,曾被先生忽然的倒地嚇了一跳,後來他才知曉先生只是睡著了而已。
那之後沒過多長時間,童衡便摸清了孟亦每日中嗜睡的規律。他在院中樹下擺了一道躺椅,無事的時候便時刻都跟在孟亦左右,會在他懶散地眯着眼的時候立刻上前一步,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避免摔倒在地。為此,他一直努力鍛體,讓自己身體健碩高大,能讓先生倚靠的舒服。
後來,孟亦再也沒有在突然睡着后摔倒在地過。
童衡靠近孟亦,躬身輕聲喚道——
“先生?”
“先生?”
見先生沒有回應,童衡便輕手將他熟練地抱起,裹在懷中,小心翼翼走進了木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