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堡壘(上)

23.堡壘(上)

從麥其土司的領地中心,有七八條道路通向別的土司領地。也就就是說,周圍的土司們能從那七八條道路來到麥其官寨。

春天剛剛來臨,山口的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就像當年尋罌粟種子一樣,每條道路上又都出現了前來尋找糧食的人。土司們帶着銀子,帶着大量的鴉片,想用這些東西來換麥其家的糧食。

父親問我和哥哥給不給他們糧食。

哥哥急不可耐地開口了:“叫他們出雙倍價錢!”

父親看我一眼,我不想說話,母親掐我一把,對着我的耳朵悄聲說:“不是雙倍,而是雙倍的雙倍。”

我役有說雙倍的雙倍,而是說:“太太掐我了。”

哥哥看了母親一眼,父親看了我一眼,他們兩個的眼光都十分銳利。我是無所謂的。母親把臉轉到別的方向。

大少爺想對土司太太說點什麼,但他還沒有想好,土司就開口了:“雙倍?你說雙倍?就是雙倍的雙b倍還不等於是白送給這些人了?我要等到他們願意出十倍的價錢,這,就是他們爭着搶着要種罌粟的代價。”

哥哥又錯了,一臉窘迫憤怒的表情。他把已經低下的頭猛然起,說:“十倍?!那可能嗎?那不可能!糧食總歸是糧食,而不是金子,也不是銀子!”

土司摸摸掛在胸前的花白鬍須,把有些泛黃的梢子,托在手中,看了幾眼,嘆口氣說:“雙倍還是十倍,對我都沒什麼意義。看吧,我老了。我只想使我的繼任者更加強大。”他沉吟了半晌,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好了,不說這個了,現在,我要你出發到邊境上去,你的兄弟也出發到邊境上去。你們都要多帶些兵馬。”土司強調說,他是為了麥其土司的將來做出這個決定的。

父親把臉轉向傻子兒子,問:“你知道叫你們的兄弟去幹什麼?”

我說:“叫我帶兵。”

父親提高了聲音:“我是問,叫你帶兵去幹什麼。”

我想了想,說:“和哥哥比賽。”

土司對太太說:“給你兒子一個耳光,他把我的意思全部弄反了!”

土司太太就給了我一個耳光,不是象徵性的,而是重重的一個耳光。這樣的問題,哥哥完全可以回答,但土司偏偏不去問他。而我總不能每次回答都像個傻子吧。偶爾,我還是想顯得聰明一點。土司這樣做就是要兩個兒子進行比賽,特別要看看傻子兒子是不是比他哥哥更有做土司的天分。我看出了土司這意思,大膽地說了出來。

我這話一出口,太太立即對土司說:“你的小兒子真是個傻子。”順手又給了我一個耳光。

哥哥對母親說:“太太,打有什麼用,怎麼打他都是個傻子。”

母親走到窗前,燎望外邊的風景。我呢,就呆望着哥哥那張聰明人的臉,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哥哥大笑,儘管眼下沒有什麼好笑的事情,但他還是禁不住大笑了。有些時候,他也很傻。父親叫他去了南方邊界,又派他去了北方邊界,去完成建築任務,他完成了,但卻終於沒能猜出這些建築將作什麼用途。直到麥其的領地上糧食豐收了,他才知道那是倉庫。

土司吩咐我們兩個到邊界上嚴密守衛這些倉庫,直到有人肯出十倍價錢。我到北方,哥哥去南方。

對前來尋求糧食的土司,麥其土司說:“我說過鴉片不是好東西,但你們非種不可。麥其家的糧食連自己的倉庫都沒有裝滿。明年,我們也要種鴉片,糧食要儲備起來。”土司們懷着對暴發了的麥其家的切齒仇恨空手而回。

飢荒已經好多年沒有降臨土司們的領地了,誰都沒有想到,飢荒竟然在最最風調雨順的年頭降臨了。

土司們空手而回,通往麥其領地的大路上又出現了絡繹不絕的饑民隊伍。對於這些人,我們說:“每個土司都要保護自己的百姓,麥其倉庫里的糧食是為自己的百姓預備的。”這些人肚子裏裝着麥其家施捨的一頓玉米粥,心裏裝着對自己土司的仇恨上路,回他們的飢謹之地去了。

我出發到北方邊界的日子快到了。

除了裝備精良的士兵,我決定帶一個廚娘,不用說,她就是當過我貼身侍女的桑吉卓瑪。依我的意思,本來還要帶上沒有舌頭的書記官。但父親不同意。他對兩個兒子說:“你們誰要證明了自己配帶這樣的隨從,我立即就給他派去。”

我問:“要是我們兩個都配得上怎麼辦?麥其家可沒有兩個書記官。”

“那好辦,再抓個驕傲的讀書人把舌頭割了。”父親嘆了口氣說,“我就怕到頭來一個都不配。”

我叫索郎澤郎陪着到廚房,向桑吉卓瑪宣佈了帶她到北方邊界的決定。這決定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我看到她站在大銅鍋前,張大了嘴巴,把一條油乎乎的圍裙在手裏纏來纏去。嘴裏躡喘着說:“可是,少爺……可是,少爺……”

從廚房出來,她的銀匠丈夫正在院子裏幹活。索郎澤郎把我的決定告訴了他。小廝的話還沒有說完,銀匠就把鎚子砸在了自己手背上,臉涮一下白了。他抬頭向樓上望了一眼,真碰到我的眼光時,他的頭又低了下去。我和索郎澤郎又往行刑人家裏走了一趟。

一進行刑人家的院子,老行刑人就在我面前跪下了,小爾依卻只是垂手站在那裏,露出了他女孩子一樣羞怯的笑容。我叫他準備一套行刑人的工具,跟我出發到邊境上去。他的臉一下就漲紅了,我想這是高興的緣故。行刑人的兒子總盼着早點成為正式的行刑人,就像土司的兒子想早一天成為真正的土司。老行刑人的臉漲紅了,他不想兒子立即就操起屠刀。我舉起手,示意他不要開口。老行刑人說:“少爺,我不會說什麼,我只是想打嗝,我經常都要打嗝。”

“你們這裏有多餘的刑具嗎?”

“少爺,從他剛生下來那天,我就為你們麥其家的小奴才準備好了。只是,只是……”

“說吧,只是什麼?”

“只是你的兄長,麥其土司將來的繼承人知道了會怪罪我。”

我一言不發,轉身走出行刑人家的院子。

出發時,小爾依還是帶着全套的刑具來了。

父親還把跛子管家派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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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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