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八面平當八風起
田冬兒忘了身處何地,只是獃獃地看着那個臉紅了又紅的男子。
這一刻江風正好,茶香甜濃。她不想說話,生怕一說話這一刻便悄悄溜走了似的。
他在嫉妒那盒子的時候,她又何嘗不是在嫉妒另一個“他”呢?
田冬兒見陳學海低頭又要碰上那茶杯,忙叫一聲:“小心燙——”
二人四目相對,空氣中不不知什麼被點燃了,兩人都不自在起來。
“給我講講這黃鶴樓吧。”田冬兒輕輕說一聲,眼睛看着窗外的雲彩。
陳學海抬頭看一眼田冬兒,見她望着窗外。沒了她那雙眼睛看着,陳學海如釋重負,但又有些失望。
陳學海心中暗罵自己一聲沒出息,咧嘴一笑:“這可是大大地有名了。你知道黃鶴這名字從哪來不?”
田冬兒搖搖頭。
“傳說啊,這裏原本有個辛氏酒樓,可是呀,生意差得很。一日,來了個乞丐一般的邋遢人向辛氏討酒喝。辛氏不收他錢,拿了最好的酒給他。那人日日來,辛氏便日日白贈他酒。一月後,那人再來,卻不喝酒了。他看辛氏酒樓經營的這般潦倒,便說我給你這樓畫幅畫兒罷。誰知呀——酒樓連紙筆都沒有。那邋遢乞丐拿起桌子上的橘子皮在白牆上畫了一隻仙鶴。後來怎樣?”
田冬兒看看陳學海,笑了笑。
學海便繼續說道:“後來只要這酒樓里有人奏樂,或者拍手歌唱,牆上的黃鶴就會飛下來翩翩起舞,這樣辛氏酒樓生意興隆,便把賺的錢修了這黃鶴樓。”
田冬兒妙目流轉,笑問道:“那如今黃鶴呢?”
陳學海得意道:“那邋遢乞丐又來,辛氏便說願意奉養他終老。你猜怎樣?”
學海眨眨眼睛。
田冬兒喝口茶,笑道:“我猜那人騎着黃鶴飛走了。”
陳學海目瞪口呆:“原來你竟聽過。”
田冬兒搖頭:“我只是常聽師父念叨,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陳學海道:“柳先生?”
田冬兒點點頭,眼中痛苦之色漸漸濃郁。
陳學海深悔說錯了話,不敢再看田冬兒,心下思量前幾日虎頭寨中的種種到現在黃鶴樓內的閑話,當真不可思議,卻又真真切切。
望着田冬兒一雙如銀絲絞成的手,緊緊握着茶杯,陳學海緩緩伸出手去,想將那雙小手攏在掌中,溫暖她心內的孤苦。
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兩位倒是好雅興!”
屏風后衝進幾個人,均是一身短打裝扮,身材魁梧,腰間帶刀。
“你們是什麼人?”陳學海欲要站起,肩頭卻被一雙手牢牢按住,半點動彈不得。
“爺幾個出來遛遛,看上你家小娘子了!”當中一人,身高九尺,滿身橫肉,雖是深秋天氣卻胸懷敞開,露出塊塊遒勁的肌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這光天化日,還有沒有王法了?”陳學海怒道:“小二!掌柜!”
整座黃鶴樓似乎瞬間空蕩蕩了,無人出聲,連隔壁間的客人也走的精光。
那按着陳學海的人沖當中坦胸的壯漢道:“這小子不會功夫!”
“哦?”那坦胸的壯漢眼中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轉頭看着田冬兒道:“有意思!有意——”
那個“思”字尚未出口,一條銀光爆射,急纏他的喉間。
雖是早有準備,那壯漢一時間也是手忙腳亂,但他畢竟江湖經驗老道,右手中短刀向上撩起,左手卻呈鷹爪之勢急抓田冬兒肩膀。
田冬兒九節鞭去勢不改,如銀蛇纏上短刀,蛇頭卻仍攻對方喉間。田冬兒左手卻抄起桌上的一把竹筷,彈指之間竹筷迅飛如雨,疾射那按着陳學海的人的眼睛!
那人武功稍遜一籌,當下只得退開。
翠光一閃田冬兒搶了陳學海轉身便走。
聽得背後風聲吃緊,田冬兒向前推一把陳學海,側身讓過刀鋒,九節鞭如噬骨之蟲咬上持刀的手腕。
那壯漢哈哈一笑,鋼刀一震嗡嗡作響直衝人耳內,鼓盪之間迎上九節鞭,“叮——”一聲田冬兒身形不穩,九節鞭脫手!
幾人將田冬兒圍在當中,那坦胸壯漢道:“果然是練家子,三弟定是着了這小娘們的道。你雖漂亮,可我紅陽教有仇必報,殺了你,我還有點捨不得呢!”
那坦胸壯漢話雖如此說,眼中卻半點不放鬆,手下短刀一橫,向田冬兒胸口刺來!
田冬兒袖中扣住那日從陳學海肩頭取下的鐵蒺藜,只待他刀鋒到自己身前一瞬,便可趁其不備射瞎他眼睛!
誰料,眼前一黑,一個人影撲上來,護在她身前。
陳學海雙臂緊緊摟住田冬兒,將自己的後背迎上短刀。二人齊齊向地面倒去!他眼中雖惴惴不安,但眼底的深情卻是田冬兒從未見過的。
田冬兒看着陳學海雙眸中自己的倒影,如浸在一片明月初升的湖水裏。藍不見底的湖水中,天大地大,卻只映着田冬兒一人。
兩人在空中緊緊相擁,周遭桌椅,屏風,歹徒紛紛向後掠去,只有兩雙眼睛中彼此的身影永恆不變。
田冬兒瞧着他濃的眉,英挺的鼻樑,略顯生硬的嘴唇,就是這個人,他那日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作賊”,自己便淪陷在他湖水般沉靜的眼神里。此刻那唇抿着,成一個優美的弧度。如那夜她透過大紅蓋頭看見他的側影,也是這般的弧度。畫桌旁端正執筆的他,說一聲:“好筆!”的他,都是這般“圓潤含蓄,不露才揚己”。
田冬兒嘆口氣,“時也命也。”也罷,兩人就死在一起算了!
風聲中短刀已到!
二人卻都不願閉眼,似要將對方深深看入自己的腦海,如此便能死生也不分離。
“呯——”金戈相交之聲。
“砰——”二人倒地之聲。
陳學海未覺背上有任何刺痛,田冬兒卻在他懷中摔得很痛。
陳學海看着懷中的田冬兒,雙頰緋紅,紅唇清亮,喃喃道:“原來你今天擦了胭脂”,難怪煞白臉色下卻風采依然。
田冬兒瞧着陳學海痴痴傻傻,眼中迷離,身上雖嚇得發抖,仍是緊緊護着自己,一雙手也禁不住抓住學海的青色長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