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早飯之後,老秦開始忙他那張“傻笑的臉”,我身不由己地又走進了我的院子。我拿着速寫本鉛筆什麼的,站在院裏為兩棵椿樹畫了張速寫,心中卻想着東屋那大姑,她還活着么?不知為什麼,面對已然歸我所有的院子,我仍然理直氣壯不起來。這時我才明白,我所以留在馬家峪不走,是在專候那大姑的死訊。她一日不死,我便無法成為這院子真正的主人。而我手中的速寫本之類不過是遮掩我這念頭的一個幌子。我在院裏轉了一圈,才猶豫着上了台階進了屋。自從昨天我和馬老末成交后,他便不再為屋門上鎖了。我進了東屋,我看見了令我不解的景象:炕上,昨晚那一團破搌布樣的大姑坐了起來,正佝僂着身子梳她那頭雪白的亂髮。她那皺紋深刻的臉由於常年不見陽光,泛着一層青白;但她的五官輪廓分明,年輕時也許是個美人兒。她凝視着站在門口的我,又似乎對我視而不見。她就那麼一直撫弄着頭髮,直到三挽兩挽把亂髮在腦後挽成了一個纂兒。就像她對我視而不見一樣,我也不打算跟她說話。我快速離開大姑回到老秦那兒,把我的疑惑講給他。老秦說,不能吧,馬老末那個大姑,聽他說躺了好幾年,早就坐不起來了。我說可是剛才我分明看見她在炕上坐着。〖JP〗
老秦就扔下畫筆隨我一起去看大姑。進院時我們稍顯那麼點躡手躡腳,我們都覺出我們內心的不太光明,但我們還是進了屋。那坐在炕上的真的是大姑,老秦證明。
晚上,老秦下山把馬老末找來(這個白天馬老末確實去B城賣杏兒了),有些氣急敗壞地質問他說,你那個大姑不是癱了好幾年么,怎麼又坐起來了?馬老末立即說,那就是快了。
臨死之前的迴光返照。
或許這“迴光返照”又鼓舞了我,我決意聽信馬老末的解釋,在馬家峪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