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花對花瓣好嗎?
如果記憶是一件衣服,我希望它有很多袖子,有兩隻穿在胳膊上,其它的,都用來纏住青途,如果找不到青途,一輩子都找不到,那就纏住他用過的課桌,到他家鄉去,纏住他住過的村莊的一棵樹。當時我穿得衣服都是舊的,一兩件衣服一年四季都在穿,他個子矮矮的,怎麼回憶起來我和他相識的歲月那麼的美好呢?他經常穿着深藍色呢料的西裝,在考慮問題的時候會用雙手將頭髮向後抹,似乎頭會發幫助他思考,似乎頭髮是生命中很重要的部分,按照我內心中最真實的想法,我其實很想將他的頭髮弄得很亂很亂,當他整理好后,再給他弄亂。一定要毀壞點他點什麼,讓他注意到我。通過他胸脯的起伏能掌握到他呼吸的節奏,我也不管什麼男女有別,跟着他的節拍呼吸着,我坐在他的身邊,將他呼出的那一團空中吸進胸中,我感覺我吸進來的那一團空氣就是原封不動的他呼出的那一團。我感覺我的嘴和他的嘴之間有一管無形的管子,那團空氣經過管子,不多也不少地進入到我的身體裏。但是我不想說出來,說出來就太不好美好了。男人和女人之間就應該有一些美好的東西,像泡沫一樣存在。一定要有那麼一兩件事,在做完手頭的工作后,一打開往事,一下子就先想到他。但是在它成往事之前,至少我應該坐在他的腿上,讓他感受我的重量的同時,我也感受一下他的懷抱,如果他夠有情調,將腿顫上一顫,我就有了一種飄在空中的那種感覺,完美的定義在那時就是坐在一個男人的腿上,讓他抱着,被他的腿顫上顫,不管重複多少次,都不會改變這個定義。當然,這些都是發生在想像中的,蔥葉總遠是綠的,蔥白永遠是白的,現實總是跟想像不一樣。除了一些打牌的動作,他沒有別的暗示。說的話都在躲閃,離重點好遠。
伊蓮娜發短訊說要還我錢,讓我到省城北站去。我比錢高興。比星期天高興。穿着一件黃色裙子,露肩的那種,兩條肩帶在脖頸後面打成蝴蝶結,非常有特點。其實我選衣服很有眼光。因為衣服不會拒絕我。但是男朋友可是會挑剔的,從領子挑剔到衣角。伊蓮娜穿着古板的白襯衫,仍然是馬尾辮,她的髮型乘以那天晴朗的天氣,就是她的個性了。她說:“你比從前更漂亮了!”
“你比從前更真實、可愛。”我不忘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我偷了后媽一件東西……”她說。這可不是我想要聽到的。
“那天她在洗澡。我把手伸進她的衣兜,”說到這裏,她竟然不停頓,她的勇氣或許是我一直把她當成好朋友的原因之一吧。
“我覺得我偷了她的東西,從此以後會有好的運氣。如是我能從中振作起來,以後我會加倍地還給她。”她說。
“一個紅色的小包,帶着一根紅線。一層一層地拆開。害怕這時候她走出來。太激動了!”她說,我也感受到了。
“打開一看,不是金子,而是一個香草包。似乎是祈福用的,一定是戴了很久,香味淡了。”
她笑起來。
我也笑起來。
“我把東西放回她兜里。我以後再也不想這樣做了,因為這樣做並不快樂。其實后媽也沒有多壞。”
“那個孩子蠻可愛的,下班了,我會抱他一會再練日語。這時候,后媽跟爸爸都很放鬆。”她並無敵意地說。
“見秋,快回來吧,你爸爸幹活時腳受傷了。”村裡人給我打電話。
收下依蓮娜還給我的錢,我匆匆往家趕。
爸爸的腳踩到釘子上了。他幫別人家蓋新房子,舊房子拆下來的木料上有很多釘子。
給爸爸看病,買些葯什麼的,我的錢剩得不多了,餘下的部分交給了我媽媽。
我和媽媽要錢買了一條褲衩,這是多麼奢侈的事。冬天是不穿的,反正不穿也看不出來什麼。其它的季節,如果穿褲子,不穿褲衩也沒什麼的,可是現在是夏天,情況不一樣了,如果有那麼一陣風無聊地掀起外面的衣服,或舉手投足不小心,被別人發現我沒有褲衩穿,那可不體面。我爸爸腳好了,他從我大伯那借來一件白汗衫,一條黑色褲子。我商量妹妹很久,她才同意將高跟鞋借我穿一天。平時我就是穿拖鞋行走於家裏家外。沒有鞋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全面武裝好后,我和親屬還有媒人騎自行車一起去金寵家裏作客。我的那輛車沒有閘,經過一個大坡時我摔了一跤,但是沒有什麼大礙。金寵家黑色鐵大門很奇怪,大門裏面還修了一道小門。平房很大,院子也很大,他的旁系親屬看見我,很開心的樣子。有兩條黑色的狗,一條叫來勝,一條叫來喜。兩條狗來回出入,好像這一天是狗的節日似的。吃飯的時候,金寵的媽媽給我盛了滿滿一大碗飯,我不好意思地將飯撥回了一些。一邊吃飯我一邊為難地想,飯該吃多少呢?是全吃光,還是剩一些好呢?全吃光會顯得我很能吃,會不會被人笑話?雖然我現在在人多的時候吃飯還是低着頭不好意思的樣子,但是已經不再往桌上掉飯粒了,嘴也不再抽筋了。我絕得這是對我人生來講很重要的是刻,有時候人生最重要的時刻是無法與他人商量、分享的。經過很複雜的思考過後,我決定剩下一點飯。我放下飯碗說我吃飽了,金寵的媽媽厲聲說:“怎麼可以剩飯碗呢?”我尷尬不堪。金寵奪過剩飯幾口吃光。
一周后的下雨天,金寵騎着山地自行車來看我。道路泥濘,他一路帶着柳條棍,車子被泥敷住了,就用棍摳一摳。
我們見了四面,都是金寵來看我。只有簡單的交流。我們的交談中並沒有什麼重大的話題。每次都是我帶他向村子東邊散步,每次都會路過小學校,我會認真地打量學校,那是一個停留着記憶的地方,向日葵花開得金燦燦的,已經開出了花的界線,讓人無法把它當花來看待,像金子一樣高貴。經過一戶人家時,窗子裏傳來一首歌:“有愛才有家,有家才有愛”,金寵問我:“我們有愛了,什麼時候能有個家?”,我用一個話題岔開了他的話。
物理老師每天重複數次地問:“他對你好嗎?”
“他對你好嗎?”
花對花瓣好嗎?
內褲對屁股好嗎?
似乎不是同一個問題。
“他對你好嗎?”我想着物理老師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