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孤單的蘑菇
伊蓮娜是一粒種在淺層的種子，缺少愛的滋養。她是自己的水，她是自己的陽光，她是自己的土壤。
“我后媽生了個男孩！”她長長地嘆息，像拖拉機開進玉米地里留下的車轍，車轍是雙排的，她的嘆息和她的失落加在一起，也是雙排的。
“有了小弟弟以後，爸爸讓我跟后媽好好相處。”她凝望着天空說，好像天空是她爸爸。
“見秋，你說這可倒好，我都25歲了，弟弟才剛出生，我要是抱那個孩子，都怕別人誤會。”她無奈地說。
我其實挺想笑，我一直在忍着。
打字的速度那樣快，能把后媽變成親媽?能把弟弟變成妹妹?顯然不能。但是她打字的速度真的很快。她的手指纖細，敲打鍵盤的動作真的很好看。如果這種敲打是一陣東風，應該能從早上8點刮到晚上5點。
正經理是一個捲髮高個子的瘦女人，她日語很好，能跟日本人交流。她很嚴厲，她要是不把我們批評得掉層皮她都不罷休。總是把問題引伸，平鋪、擀開、彎曲、剖解……擀麵條呢這是！我們見到她都謙虛謹慎，她頭髮上的卷都得罪不起。
那個矮胖的就裝腔作勢了。正經理經常接待日方人員，正經理不在的時候，副經理就開始發神經。她快40歲了，還沒有嫁出去。那扁扁的臉，三角眼，單眼皮，如果把合格的部位像拍黃瓜那樣去拍，也拍不出一盤，因為合格的部位太少了。
我們的督導年紀和我們差不多，長還算標緻。但是跟我心目中的青途比，還是遜色好多。個子就有一點矮，那種氣質就沒有青途硬朗，感覺伊蓮娜颳起一陣風，能把他吹二里地去。文文弱弱的他，聚集着女孩子們的目光。到底有多少人，我沒心情去弄清楚，但是表現很清晰的有伊蓮娜和淺淺。在休息的時候，伊蓮娜會去接近督導。如果督導在碎紙機邊，伊蓮娜就會拿着一些沒有用的文件去粉碎。她的眼睛迅速地瞥向她，然後迅速地收回，自己在心裏體會那種激動，等待着他的反應，幸福地等待着。但是督導看着她，並沒有什麼回應。這讓人很費解。伊蓮娜受着煎熬，我覺得這跟我不敢向學霸表白的心情是差不多的，至少伊蓮娜試探過了，我連試探都不敢。如果督導走向食堂，伊蓮娜就會拉上我，一起走向食堂。她站在他身後，那麼幸福地站在他身後，渴望他回頭看她一眼。這種目光我也曾有過，所以我理解這種感受。
有一天，伊蓮娜哭了。“他說他有女朋友。”伊蓮娜傷心地說。
我說了一些安慰的話。我想我是安慰不了她的，傷她心的人不是我。如果我是督導，我也會這麼做的。但是我很同情她，我還是盡量在安慰。如果安慰是廢話，多說幾句，讓廢話成為時間，淡化她的憂傷。其實她的愛比廢話更無聊。她為之死去活來的督導，在我眼裏就像蒼蠅，蒼蠅怎麼能跟學霸比呢?
這些事發生在伊蓮娜找老頭子作男友之前。她是因為追求督導受了打擊，才選擇老頭子嗎?還是她弟弟的出生，給她造成了壓力，想擺脫家庭?一個小姑娘，跟一個老頭，有什麼話題可說?這實在讓我難以理解。雨後，蘑菇都會成群地長。如果在一個地方找到一隻蘑菇，那麼在它周圍，一定有另一隻或另一群蘑菇在等它。為什麼伊蓮娜不等一等命中的白馬王子?孫悟空等唐僧，等了五幾百年；白淑貞等許仙，等了一千年……當然，這比喻對伊蓮娜來說，有點殘忍。其實我自己遠走他鄉，還不是在躲避自己的感情?
有一次休息的時間裏，淺淺調皮地跟督導開了個玩笑，也並不是很過分的玩笑，只是語氣上的：“過來呀，督導！”督導三步並做兩步，走到她跟前，大聲批評她，不該在工作的地點開玩笑。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小女孩，怎麼受得了那麼重的批評?淺淺哭了起來。淺淺寫了一份檢討書。她們迷戀的督導，在我看來，真的是一隻愛放屁的蒼蠅。
伊蓮娜跟那個老頭交往了不長時間，就分手了。分手的原因就不用知道了，因為本來就覺得他們不合適。就在心裏慶幸，為伊蓮娜。蘑菇就該跟蘑菇在一起！這才是真理。而真理就應該跟真理在一起，這才是幸福。
除了伊蓮娜，我跟圓圓也比較默契。圓圓沒有伊蓮娜高，沒有伊蓮娜那樣瘦，但是眼睛大大的，純純的樣子，像一朵芙蓉，她舉着葉子，為了不讓自己晒黑。真的，圓圓長得比伊蓮娜白很多。她漂亮，卻不像淺淺那麼高傲、調皮，也不像伊蓮娜那麼痴情並且叛逆。我跟圓圓聊的話題都比較輕鬆。
而另一個愛穿嫩黃色上衣的女孩子加入了我跟伊蓮娜的圈子之中。她跟伊蓮娜更親密一些。大概是因為她跟伊蓮娜在一個城市住的原因吧。有一天下班，在我們三人分手的地方，伊蓮娜喊住了我。我說，有事嗎?她說向我借錢。我問多少?她說的數目是我們半個月的工資。我想都沒想就借給她了。和伊蓮娜這樣的女孩子做朋友，一開始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的。我是一直都同情她的，從認識她第一天起，我就希望能幫助她點什麼。我一直在等她向我借錢，終於等到了。可能有人不理解我這種心理，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為什麼有這種心理。是因為沒有找到心中所愛，在懲罰自己嗎?
“我一直在等她離開，她是那樣高傲的人，我怕她看不起我，你不要對單位其它人講，關於借錢的事。”她指的是黃衣女孩。
“她跟你走得很近呢！”我說。
“那只是表面的，其實你比她好得多，我信任你。”她看着我說。
“嗯，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我真的做到了，這件事我沒跟單位任何一個人說起過。就算在日記里，我都沒有記這件事。